愛上茶，是近兩年的事。

近年常有站在人生邊上的高寒。四顧青春過後，活著，總得有個樣吧。低眉會意一盞茶，扶著茶溫，清心暖身，踽踽而行。

夜深入靜，淨手泡來一盞淡茶。入夜宜淡，宜靜，綠茶是頗合心意。家鄉毛尖，綿淡清雅，入口有烘焙的栗子香，回味悠長。續過三次水，茶味淡了。手扶一盞青花，相對無言，諸多況味全在茶裡。

《浮生六記》裡，芸娘和三白豐盈而坎坷的人生。「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芸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猶絕。」那時節，芸娘和三白正處逆境，一盞清茶卻將那素淡的日子，過出一種禪意來。

秋來，霜染菊花。喝菊花茶，多半黃昏，閑閑地喝，任憑晚風拍遍欄杆，這是人生大雅吧。入口後有苦香，可加冰糖擱蜂蜜，清苦後回甘，不枉世間好事多磨。每次喝完，菊花擱小筐裡曬，縫一菊花枕。冬日枕著，也好做一個秋天殘夢。

和朋友們小聚喝花茶。柚子茶、薰衣草茶，花團錦繡，很像眼前的人和心情。彼時，那因年華一點一點斑駁的臉上，會重新綻放青春光影，直讓人感歎：如果再回到從前……

就像《半生緣》李曼楨和世鈞別後多年再相遇，一聲歎息：我們回不去了啊。

回不去了。半生緣，也抵不過一杯世態炎涼的茶。

人走茶涼。美好的青春一去不返了。日本茶道有「一期一會」的珍惜。一期是一生，一會是指僅有一次相會。很多人一輩子偶有一次機緣同坐喝茶，也許之後就各奔東西再也不見。於是叫人懷著虔誠之心對今日所遇的人事，方能品茶之真味。

在茶苑時久，一日日的將茶喝淡，方體會茶道乃心道。在舞蹈般的優美圓融間，將人的氣場融入一茶一水，體會萬物歸空，九九歸真。

這個盛夏，我在生活裡輾轉，進退兩難。無意中閑讀茶書，一精於茶道的高僧，話好茶要「空杯以對」。一盞茶滿滿當當，如同我們的心。只有把茶喝掉，把心傾空，方可再盛新茶，如幽蘭生空谷。

一盞茶淺了，淡了。浮沉間，許多人事被打撈。沉下去的，不要再提。浮上來的，映照著曾經的淺薄和內裡的柔軟。尋一縷人世的清香，和著生命溫暖向上的勇氣。清茶濾去歲月積在心裡的塵埃，在茶湯的溫熱澄淨裡，空杯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