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傳授三皈五戒儀式舉行前的半小時才明確表示皈依決定的。
我覺得朋友說得對,一百個佛教徒對佛教會有一百種不同的理解。有人為己,求福求壽求滅災;有人為人,求做人的理想境界。有人求諸外,一心靠神佛護佑;有人求諸己,靠自身修養完善自己。所以,有人重「因」,注重自己做下什麼,真做了錯事,就甘受報應;有人重「果」,做了惡事就想逃避惡報。一切全由自己把握,只要自己真正做到「諸惡莫作,眾善奉行」,管別人怎麼想的做什麼?
但是,為了慎重起見,決定之前我還是找了我法師交談。我全盤托出了自己的「保留」。我說我不同意把人生說成是苦,我認為人生是苦樂相依。了我法師要我從無常上去理解,我表示同意;我批評佛教的出世消極,了我法師對我宣講普度眾生是大乘佛教的宗旨,並不是不要世間關懷,法師開示中有一講是「建設人間淨土」,實際上也回答了這個問題;還有我不能同意「一切唯心造」,我只能把它理解為一種想像或境界。對此,了我法師說了十六個字,關於極樂世界,是「生則必生,去實不去。」關於「空」,是「心在空中,行在有中。」朦朦朧朧,好像有所領悟,但還須好好研究。不少學佛的人告訴我,讀經不能用一般的思維方法,可是我改不了,這就是經書裡所講的「所知障」吧?我被自己知識見解所阻礙。
皈依的儀式莊嚴隆重,我和朋友都流了淚。此時此刻也對弘一大師圓寂前寫下的「悲欣交集」有點體會。但是,我怎麼能與弘一大師相比呢?他那麼決斷而徹底地出家了,我卻連五戒都不敢受。不殺、不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按說沒有什麼難做的。我氣壯如牛,膽小如鼠,到現在,硬是一條魚也不曾殺過,不敢。一面對小動物的眼睛,就心悸,彷彿看到一個和我一樣的靈魂在審視著我。但是對看不見眼睛的生命我是敢殺的,如蚊、蠅、蟑螂。蒼蠅若不傳播細菌,我為何殺牠?可是牠能改嗎……
我聽見法師的開導,「夫戒者,生善滅惡之根本,超凡入聖之種子,才登戒品,便絕輪回……你們能依教奉行嗎?」我聽見旁邊的朋友輕輕回答:「能。」我只閉嘴不語。事後我得知,朋友也只受了三戒,殺、酒略有保留。為此我不能不欽佩我所認識的和尚和居士們,我的決定皈依與他們不無關係。
雪竇寺的和尚年紀都不大,住持才二十八歲,被聘為首席和尚和監院的了我法師也只有四十來歲。可是他們的智慧和威儀不是憑年歲可以度量的。他們是那麼慈祥、平靜,像一潭清水。聽住持開示,使我不敢想他的年紀,我甚至相信他已經活了很久,比我要久得多。語調平和,講到任何問題都無隱晦,表現出坦蕩的胸懷。只是在他開示時偶然拍掌,我才會想起,他還是個年輕人呢!而了我法師每天領我們念經繞佛,幾天之中,未曾發現他有絲毫懈怠,行走坐跪都如禮如法,堪稱表率。
好幾次,我想去問他們,為什麼出家呢?以你們的氣質儀表、文化水準,在社會上獲得一份優厚的工作完全不成問題。和尚有二百五十條戒律,你們怎麼忍受得了?可是每一次我都退縮了,因為我覺得自己的問題太低俗了。燕雀不知鴻鵠之志,怎知修行人的常、淨、我、樂追求之崇高?而且,佛教把世界分為欲界、色界、無色界三界,人心、人世又何嘗不是這三界並存呢?我們俗人大都在欲界打滾,比丘、比丘尼們通過守戒修行把自己從欲界、色界,甚至無色界中超拔出來,為渾濁的人世開闢一塊淨土。作為俗人,我只應頂禮致敬,虛心學習。
我所認識的幾位小和尚也讓我肅然起敬。天天在我們住處打掃的果明師,才十八歲,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可是他的舉止、神態卻讓我不敢把他當孩子看待,甚至不敢對他有絲毫憐惜。每天早上撞鐘念誦的小和尚,個子短小,其貌不揚。可是我每天都不肯錯過聽他撞鐘念誦的機會。他的鐘聲、念誦聲把我帶入神聖、清明、寧靜、悠遠的境界,這就是修行人的魅力!
我可能永遠達不到那些和尚們的境界,但是我願意追隨、學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