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醫師，您認為呢？」小樺問。

「畢竟看到別人生命呈現的生、老、病、死而感動、或會為別人高興或悲傷而落淚的人，基本上是一位有同感心的人，這尤其對一位醫師來說非常重要。有一位西洋哲人桑塔亞那曾說：不會哭泣的年輕人是野蠻人；不願歡笑的老人是愚人。」

「怎麼說？」

「只懂得歡笑，不懂得悲傷、或只願意表面歡笑、卻潛抑悲傷、不懂得哭泣的年輕人，就像那些沒有真正受過人生各種生、老、病、死洗鍊的人，並不算是真正『生活過』的『人』。」

「一定要哭出來嗎？」小樺疑惑的眼神…

「當然不是，懂得『哭泣』其實是指懂得『悲傷』、『感動』的意思；而桑塔亞那這句話，是要給『自我（ego）』高的人，一個當頭棒喝。」「？」

「就像一個醫師看到病人很努力的想好好走到生命的盡頭，這個醫師的心裡面明明很感動，卻為了保持醫師的威嚴，就強忍住眼淚，這不是很辛苦嗎？有必要這樣消耗自己的能量嗎？」

「對啊，一般人悲傷或感動時，想哭就哭才是人性，醫師也是人啊。」

「假如無法親近、同感他人的疾苦，或外表故意裝得很冷酷，或無法辨識或潛抑自我的喜怒哀樂，其實這樣的人，他的心裡高深莫測，您會想與這樣的人成為好朋友嗎？」「…」

「那福特呢？他為什麼在自己生前告別式的時候，不但沒哭，還一直高興的笑著招呼來賓呢？」

「當一個人，活到像福特一樣的歲數時，其實也不用管歲數，任何人當生命走到盡頭時，假如能懂得坦然微笑與接受生命的極限，這樣的人，就算他的生命短暫如彩蝶，但他的靈命已到達智者該有的『境界』了。」

「難道這又是另一個當頭棒喝嗎？」

「對，就像有些年輕人輕易燒炭自殺、不知愛惜生命，誤以為生命就該一直是風平浪靜；然而像福特這樣的人，經歷了生病的苦難與死亡的磨練後，知道對於生命，我們該如實的展現│也就是不過度的渲染生命的悲苦、但也不過度壓抑自己的悲傷。」

「難怪福特不但舉辦生前告別式，並用微笑坦然面對生命的盡頭，原來他是位智者。」

「但當他看到他的朋友為他哭泣時，反而又很高興的安慰他們，因為福特知道，這些朋友才是他真正的好朋友啊。」

「原來如此，雖然我不太會英文，我記得以前當我幫福特換藥，看到福特疼痛難過時，有時候我會偷偷的流淚，但被他看到時，他反而會點點頭，露出微笑安慰我。」小樺回憶著說。

「妳是有愛心的天使，其實當我們安慰病人或家屬時，不必拚命找安慰的語言與理由，就算透過非語言的互動歷程，即使只是陪著病人難過、或陪著哭，就足夠傳達支持與同在的力量。而這種用行動同感的力量，對於一位只懂英文的福特來說，早已是超越語言溝通的巨大支持力量了。」（下）

（作者為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