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名古屋頗炎熱,但住宿的伏見區,一出飯店便見成排成蔭的銀杏,如玉翠綠的葉色,薄薄嫩嫩好似嬰孩的小手,對著路人打招呼,更賞賜旅人的心幾許沁涼與安靜。
在巷弄街町左彎右拐,沿路發現地上的人孔蓋每一面都不一樣,經過巧思設計彩繪與馬賽克拼貼,俱是各種日本文化的代表圖像,行走之間變得有趣起來。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直到走進白川公園,那兒有美術館、天文館匯集,感覺很像台北的植物園。緩緩走進公園深處,林間所見俱是凌亂搭建的藍色帆布,甚至有帳篷林立,樹幹與樹幹間繫起的繩索,大剌剌掛起各式各樣的衣物,有人來來回回穿梭出入,還有人蹲著就著一個鍋子烹煮起晚餐。起初我還以為是在辦什麼活動,經同行的前輩兒童文學作家林煥彰老師點醒,方知這些人都是遊民,樹林間簡陋的一切就是他們的家,看似接近自然比露宿街頭好些,但當我仔細觀看一些人蓬頭垢面的樣子,心裡還是有一陣酸楚與不忍,身處日本這樣高度文明,又有不錯的社會福利的國家,這些人會選擇成為遊民,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人生如此飄零遊蕩,公園這一方天地可是他們最後的歸依嗎?
更教人瞠目結舌的還在後頭,我們正要步上一座拱橋時,橋下一盞燈泡橘光晃動,一個中年男子全身赤裸裸的從一個鐵桶裡舀水洗澡,毫無遮掩的坦蕩,恐怕是習慣了,無畏了,什麼尊嚴或禮教,不過像是一塊他們啃不動也無福消受的牛排罷。也許對他們來說,能夠茍活著,能夠不餓著,能夠在炎夏洗去一身汗漬與髒黑,然後又可以就著天頂的星月,以天幕為被入睡,任此起彼落的鼾聲與夜蟲合鳴,這樣就心滿意足了。
我得承認我受到不小的驚嚇,初抵名古屋的第一夜,回飯店就寢前仍一直想著,要離開白川公園前我驀然回首凝望,樹林間燈光熹微,我忽覺那些暗隱的帳蓬與遊民是不該屬於這個世界的,其實他們是從外星球來的,他們是一群沒什麼欲望的世外之民。用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壓驚,我才能睡得安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