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學等一下，先不要進去這個病房，因為阿公的家人要求，不要讓阿公知道他病情的嚴重度。」查房時，我在病房門外，小聲跟一群醫學生義工們說。

「為什麼？」女醫學生阿姍問。

「因為阿公的家人，不想讓阿公太擔心而加重病情，且聽說與阿公感情最好的孫女，最近正準備大學入學考試，家人暫時不想告訴她，擔心她知道阿公的病況如此嚴重，會想暫時放棄學業陪伴阿公。」

阿珊突然睜大眼睛直視著我，然後問說：

「萬－，會不會沒等到考完試後，就－」

「依阿公目前的病況，我評估也許在孫女考試之前，阿公就已經不在人世間了。所以安寧團隊及早的善終準備，就顯得非常重要，才能讓阿公善終，孫女繼續善生！」

「喔－」阿珊小聲答後，低頭若有所思。

等我查房完畢出來後，看到阿珊站在門外走廊上，淚流滿面，倚在另一位女同學的肩膀上。由於阿珊不提哭泣的原因，其他同學也不知所措，也許是照護末期病人的訓練，我隱約猜得出這孩子一定有悲傷未處理，而且已經被誘發，於是我溫和地說：

「妳們先陪伴她、安慰她一下、讓她宣洩情緒。」說完後，我繼續至下個病房查房，出來後看到阿珊依舊留著眼淚，但這次換成另外一個同學抱著她。就這樣，一直到我查完整個安寧病房，約兩個半小時，其他同學已陸續離開，在會談室裡，阿珊依舊靠在護理長的肩膀上啜泣著。

詢得阿珊的同意後，我走了進去。

「阿珊從小是由她的阿公帶大的，去年考醫學系的時候，阿公過世了，因為家人怕影響她的成績，直到她考完試以後，才告訴她，阿公早已離世的消息。」護理長繼續小聲跟我說：

「我持續陪伴她半個小時了，她的眼淚還是斷續流著。」

我靠過去說：「感謝妳願意開放妳的內心，讓我們有機會陪伴妳。阿珊，我可以擁抱妳一下嗎？」

「…」當阿珊轉身跟我擁抱時，我小聲地說：

「阿珊，看到剛剛那一位阿公的遭遇，再回想起這件事情，一定讓妳很難過。」

「嗚－」

「眼看著那位阿公的重病，即將吞噬掉他脆弱的軀殼，家人卻仍執意不讓祖孫見最後一面，讓妳想起自己無能為力，在最後的階段，為最親愛的阿公做些事，回報他的疼愛，也沒機會道別，許多話都沒辦法說，阿公再也聽不到，突然覺得自己好無奈、好後悔、好傷痛…」（上）

（作者為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