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是為攝取(抓住)那一方世間之影。
我的第一張被攝取(抓住)的影像,是在家族照片簿裡,一張襁褓中、零歲的我的獨照,是現存可見的、我的第一張被攝取的照片。
後來有一張上小學時期,穿著日本式制服的照片,背著後背式的書包,側身,回眸向鏡頭,很有精神,有一股「人小志氣高」的架勢。在那傳統的、古典氛圍的時代,我,被攝取(抓住)了一個後現代的pose,不落俗套,自覺小有個人特色。
第一張被我攝取(抓住)的影像是?不記得了,也沒保存下來。記憶中,大學時期,在我預定受洗作基督徒的那一天,突然奉父親之命,趕去台中中興新村,為當選模範母親而接受表揚的祖母拍照。
照片今在何方?下落不明,也許存在族親長輩的家裡。而我,也因此無緣當一個真的「陳弟兄」!(註:大學時代的我,熱中參與基督教團契活動,被同學戲稱「陳弟兄」。)
第一次踏上攝影旅途,是一九八九年,去到中國西陲的新疆塔克拉瑪干沙漠。大漠黃沙,縱橫天際,在晴空無風之下,沙形曲線萬千、優美婉約的靜臥;這個維吾爾語稱為「鳥也飛不過去」的中國最大沙漠,在四到七世紀時,曾讓西出陽關、到天竺取經的苦行僧眾備嘗艱辛,苦不堪言。
之後,年年復行行,我就像老驥伏櫪一般,肩上掛著沉重的攝影器材,行行復覓覓,攝取穹蒼之下的自然景致和文化、生態的風貌。美國的黃石公園、大峽谷;加拿大的楓葉、瀑布;中南美印加文明遺址;南非的動物世界;愛琴海荷馬史詩的眾神國度;歐洲捷、奧文藝復興的古典風華;印度的宗教藝術石窟;柬埔寨吳哥窟;中國大陸敦煌的莫高窟、九寨溝、雲南、桂林;日本北海道的阡陌花田……
爾後是縱身三極的極地之旅:搭乘破冰船拍攝南極的企鵝、冰山和海鳥;在北極圈白日守候北極熊,夜晚枯等北極光;在中極踏上了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祕境。
我不是專業攝影,也沒有要成就專業的壓力。攝影於我是一份興趣,自娛並且分享身邊的親友。之所以獨鍾攝影,在於那份透過鏡頭,取景構圖的美感和悸動。畫家作畫,多半是在呼吸勻勻的柔軟醞釀中;攝影構圖,卻是當下意和境的交會,有時從容取鏡,有時就搶在那一剎,當按下快門的片刻,一定是凝神閉氣、呼吸止靜的。因此,那份「抓住了」的欣悅之情,可以一路延燒到回家之後,在燈箱上一一細看沖出的正片。
這份狂熱,會是學生時代文藝青年愛美好藝的遺緒?也許是吧!
所以,與其說愛上攝影,毋寧說,愛上構圖!
此外,旅遊帶給我的,除了一般而言的行遍天下增廣見識,更重要的是,它其實是一趟「hard work」,也是一趟「rebirth」的生命之旅;為攝影而行旅,那更是超承載的重度hardwork:為了追逐光線和氣氛,早起、枯等;為了更突出的構圖角度,攀高、伏地、臥冰;有時渾然不顧那危危顫顫的立足點,心甘情願的難行能行,長途跋涉,忍受嚴酷的氣候,和大自然的洗禮。
行過三極、五大洲,更真實的體會是:寰宇無疆界。無論是在沙漠、在極地冰原、在汪洋大海之上,四界無邊,唯與天接,人,真真實實就是天地間一芥子。世間民族、文化、國土的邊疆界域,在千古大自然中,原是渾沌一宇,唯一不二的本然。(人之渺小,何足言「人定勝天」,精神豪放語罷了!)
天涯遊子,東西南北,行得遠、走得久;踏沙也行、冰山也過;身在凶猛惡水上的一艘破冰船中,五臟逐巨浪而翻滾;天地之壯美、之酷厲,人與大自然的角力搏鬥,如是我見,如斯我在。這十多年來辛苦的hard work的攝影成績,精挑細選,已先後付印出版了《飛鴻雪泥》、《夢想南極》兩本書冊,分享社會,因書而掀起了媒體效應,而幾度接受專訪刊載於報刊和雜誌,以及受邀作校園和公益演講,現場放映影片,有幸將旅行中的感動與省思分享給大眾,期望能回饋世間一丁點的力量。
一份興趣,一份不畏辛苦的堅持,憑藉精神與意志之力,為自己退而不休的生命旅途,一程一程的豎立起里程碑,自我領受,同時也分享出「世界真奇妙」的綺麗風光,豈不「快意人生」!
從童蒙時期被拍攝留下純真的影像;從中年行旅過花甲,拿起相機攝影大千萬像;我這滄海一粟的「老頑童」,仍然對世界懷抱好奇,即使有一天勢必要放下超承載的攝影行囊,換上口袋型的傻瓜相機,也是服膺生命的自然律,又何嘗不可「自歌自舞自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