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創作大半輩子,竟無成績,不僅羞愧且懊惱。
文學是現實的反映。特別是小說,應該表現時代的思想和感情。沈從文的代表作《邊城》,一味讚賞人性美,描寫一個世外桃源。小說中人物的人性是抽象的,和武俠小說一樣,占據中國當代文學史,文學有何希望?
年輕時患過腎結石。醫生囑我多喝茶水,養成了坐茶館習慣。茶館的人,三教九流,或從他們的談話,汲取了不少知識。進而對國共鬥爭的錯誤歷史,產生了濃厚興趣。當時,有人勸我年屆三十,不應在茶館蹉跎歲月。幸而沒聽,否則不會走向文學創作的路。
英國哲學家弗郎西斯.培根說 :「有妻子者,其命定矣。蓋妻子者,本業之障礙也。不可以為大善,亦不可為大惡矣。」這段話富於哲理。有了伴侶,等於身上有了枷鎖。
我的記憶力不錯,聽到新的史料或觀點,便記在腦海。之後,再寫在筆記本上。我會汲取精華,揚棄糟粕,日久天長,便成為寫作的素材。這些聽來的話,有些比書上的真實且富於感情。
研究歷史的人,都有這種觀點,正史,有些並不真實,反而野史、筆記小說比較可信。如果我勉強可稱為小說家,我的寫作素材多半來自茶館。飲水思源,或終身難忘那些在品嘗亂中奔波的茶客。過去曾發願,有生之年,為那些毀家抒難、國家並未妥善照顧他們的無名英雄,樹碑立傳。遺憾的是結了婚,為衣食奔波,失去泡茶館的自由,更遺憾的則是歲月無情,那些茶客像秋天的枯葉,一片片無聲無息飄落了……。
高爾基把文學認作「人學」。我在茶館接觸的,大多是從國共內戰中退守台灣的知識分子,有怨恨,也有抱負。儘管看法有局限性,但對於歷史的評論,卻是「小蔥拌豆腐」酖酖一清二白。
回過頭去,批判《邊城》。作者筆下田園牧歌似的社會,一派的渾樸生活家氛圍。「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小說流露出的哲學意識,則是「絕聖棄智,大盜乃止;掊鬥折衡,而民不爭」的道家思想。閉門造車的作品,怎能稱為藝術?封建文明造成民族心理病態,以及資本主義入侵造成農村破產,湘西小城還有老船夫、翠翠麼?
若是優美真摯的文學作品,難以出人頭地;而表現人性的抽象虛幻之美的作品,暢銷市場,日復一日,文學會走向絕路。這不是最大的損失。再過百年,後人研究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一百多萬人民,在國共戰爭潰敗後,到達台灣,他們的生活、想法及內心痛苦,若是缺乏文學紀錄,只靠臆測,才是歷史上的最大損失!
詩人李白云:天地是萬物的逆旅,光陰是百代的過客。歲月無情,一九四九年在戰亂中抵台的文藝小青年,如今已成了白髮老人。再過十幾年,這些身心懷帶傷痕的老芋仔,皆已長眠海島。趁活著尚有記憶,寫出點誠懇的、真實的,具有留傳價值的掏心話,那才是文學作家最大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