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了,三個孩子都回家度假。
吃完晚餐,我對孩子們說:「每個人去抓一把土豆,剝給爸爸吃。」
孩子們抓來花生,放在桌上,卻不動手剝,疑惑的看著我。
我說:「剝呀!」
孩子們開始剝花生。
我說:「古早的人說:『在生吃一粒土豆,勝過死了拜一粒豬頭。』孝順父母就要趁爸媽活著的時候,現在你們剝花生給爸爸吃,因為以後你們即使拜豬頭,爸爸也吃不到呀!」
孩子欣然的剝起花生。
我吃著今年新鮮的黑金剛花生,每一粒都是那麼香脆飽滿,覺得這一句話真好,讓我們珍惜此刻的平常生活,卻也感到某種酸楚,現在我們想要剝花生給自己的爸媽吃,已不可得了。
我的父母都愛吃花生,因此家裡的田地總會留一些種花生。拔花生是每年收成時,最有趣的部分,花生樹很小,但一拔上來,根部卻有纍纍的果實,在井邊用水清洗,原本沾上沙泥黝黑的花生殼,露出美麗的交織紋路。
選出那些飽實的花生,在陽光下曝曬一兩天,剝了殼,一畚箕的花生仁,用烘熱的粗海鹽慢炒,媽媽會一邊炒花仁,一邊撈起來試吃。
炒花生的火候很重要,過火了就焦掉了,火候不足則不香脆。我們常圍在灶邊,和媽媽一起試吃,直到大家都異口同聲的說:「好了!」花生才起鍋。
炒好的花生用大玻璃罐裝著,紅色的外皮裝在玻璃罐中,就像美麗的寶石。
早餐的時候,一盤豆腐乳,一把炒花生,就是人生的至樂。
爸爸幾乎三餐都要配花生,我們幫忙添飯的時候,總要放一把花生在爸爸的碗旁。媽媽則會倒一杯紹興酒或雙鹿五加皮,放在花生旁邊,黃色的紹興、紅色的土豆、白色的米飯,加上爸爸滿足的神情,是我童年時代對父親的彩色圖繪。
我一直很難知悉爸爸為何獨鍾花生,一直到多年後,我到大陸的紹興演講,紹興的朋友拿出最好的紹興酒,倒滿酒後,他突然若有所悟地說:「這酒配花生米最香!」
他起身到廚房找,半天後端來一盤花生,我們以花生米下紹興酒,真是滋味綿長,後來我喝醉了,並非紹興真能醉我,而是想到了許多許多年前父親吃花生的情景。
終於解開了父親吃花生的密碼,使我的思緒紛飛,父親過世二十年了,連供養一粒花生都渺不可得了。
對父母的感恩與遊思,並不會因為時間而消磨,反而在時間中突然且愈加明晰起來,想要進入那時空的場景,一杯紹興、一把花生,彷彿穿越,回到那個美好的年代。
我對孩子們說:「阿公以前很喜歡土豆……。」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