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人生意義與信念的問題，這其實是每一個人作為人都應該關心，而且，不是「人之將死」才該開始關心的問題。人生有怎樣的信念，會影響到一個人有怎樣的生活內涵以及奮鬥的目標。

根本問題 確立終極信念

要確立人生的終極信念，並不是容易的事，主觀上，一個人得有清明朗照的自覺與觀想能力，而且得不斷去擴充這樣的能力，才能在滾滾紅塵中，把人生的根本問題當回事來思考。否則，人是很容易變成羅家倫《新人生觀》一書中所說的糊塗蟲那樣，一輩子醉生夢死、庸庸碌碌，無法對自己或整體的存在產生疑惑，並經由探索而確立信念的。

客觀上，個人所處的社會如果只在乎「生存」問題，而不在乎「意義」問題；如果是醉生夢死而小人群聚終日，言不及義；又或者是除了飲食男女、股票漲跌、綜藝八卦、統獨藍綠之外，不知死之將至，因而無法觸及精神上更深層次的議題，那麼，個人要建立生命信念將是殊屬不易的事情。

靈性存在 肯定愛與慈悲

當然，人畢竟是一種靈性的存在，意義與信念問題總會在某個時候襲上心頭，例如午夜夢迴、空蕩孤寂的片刻；或者發生某種變故，失去所愛的時候。人生短暫而無常，我們不僅僅必然邁向死亡，而且隨時隨地都可能面臨死亡。

「黃泉路上無老少」意味著：死亡並非是老人的專利，而是所有人的命運。

醉生夢死者以為死亡是別人的事，殊不知，他可以忘記死亡，死亡並不會忘記他；他可以認為活著是理所當然，但這不會改變「任何人活著都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實，相反的，「人人必死」才是千古不變的硬道理。

那麼，人生要如何創造意義，並建立起終極的信念呢？我認為路途有二；其一是宗教，其二則是愛與慈悲。宗教不是人人可得的，每個人有他的因緣與時間。不過，愛與慈悲卻是每個人時時刻刻都可以經驗並選擇的生命態度。而且，愛與慈悲也是世界各大宗教都肯定的人生正道。

經驗永恆 契接圓滿至善

依此，一個人即使沒有特定的宗教信仰，如果走在愛與慈悲的道路上，就無異於走在人生最正確的道路上。在這條路上，當下就能經驗永恆，而且，在路的盡頭也有機會契接永恆的圓滿與至善，而不致遁入虛無與罪惡的深淵。

依此，我深信「人生無常 ，唯愛永恆」。愛帶來意義；愛的匱乏則帶來邪惡，邪惡則生出虛無。這一點可以從每一個人的生活裡得到印證。

就以器捐來說，如果我們所處的世界沒有人願意器捐，所有人只在乎自己的苦難，沒有人在乎別人的死活，這會是一個怎樣的世界？這個世界肯定在許多方面像地獄一般令人難受而且不寒而慄。相反的，在一個「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世界裡，即使生命仍是無常的，但透過愛的窗口，我們仍能窺見永恆。

捨身利他 慈悲最後體現

「人生無常，唯愛永恆」不僅僅能作為個人的人生信念，也是世界各大宗教所肯定的生命信仰。以它作為最高原則，許多所謂民間或宗教的禁忌都是不攻自破的。

就以保持全屍的想法來說吧，這其實是很無明的想法，全屍能保持多久？又有誰的身軀能夠永遠維持原樣，而不在無限的時空裡灰飛湮滅？

此外，也有人主張死後多少時間內不得移動或驚動死者，否則會影響他的輪迴轉世，然而，無論法鼓山的惠敏法師或佛光山的慧開法師，均曾指出這個說法的問題。

誠然，民國初年時它是適合當時情境的教法，但不應將之看成是放諸四海皆準的戒律。對今日的正信佛教徒而言，器捐代表著捨身利他的大布施，是遺愛人間的最後選擇，更是慈悲的最後體現，這當然是佛法所肯定與鼓勵的。

（本文節選自《亞東叢書‧愛留人間‧生命永續》，作者為台大哲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