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影像已經漸漸淡去。在某些日子執著而堅忍地浮上來的影像,就是一片清亮清涼的溪水。
一條蜿蜒而狹窄的小溪緩緩穿過寧靜的村莊。它是村莊實際的統治者:它用手輕輕一揮,靜默的房屋便肅立兩旁,青磚灰瓦,錯落有致。
小溪也是村莊的鼓手,喧騰的一天由它擂響。小溪兩邊清一色身著灰藍色服飾的女子一邊拂動水中的衣裳,一邊彈奏起昨日的家裡長短。更大的鼓聲是在大雨滂沱之後。那時小溪激情四溢,水淹村莊。在我走出緊閉的家門時,清亮的一層水覆蓋在大地上,晶瑩剔透。震耳的轟響像高空的炸雷已滾滾遠去。村莊在被威嚴的宇宙洗劫之後,神奇地恢復了平靜,煥發出更久遠的生機。
童年時的這些影像,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蟄伏在記憶深處。在一個深夜或一個清晨,我睜開眼它便浮現了出來。多少年來我卻完全不知道我還有這麼一段童年記憶,好像我有兩個童年、兩個記憶,它們並行不悖地行走在我的人生軌道上。當人生漸入中年,我忽然發現我的童年原來並不單調,而人生的起起伏伏就像童年的那條小溪。從此我童年的記憶便改寫。我也是在那時感覺到時光的流逝,以及時間的可怕。
我被歲月扔在廣袤的曠野,但我驚喜於我的發現。我常常為那個被一條蜿蜒細長的小溪橫穿而過的村莊激動不已。我覺得那條從高山而來的小溪正酣暢淋漓地一路遠去,一路帶走古老的祈福和雨水中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