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夜送給我無可言表清純靜謐的氛圍裡,默然閉上由於過分疲憊而灼痛的雙眼,用心傾聽夜的呼吸。我聽見了什麼呢?
涼風初起,穿過昨天的炎熱和乾燥,從左側那座黑黝黝的高山潛伏過來,細若遊絲地繞行於順坡而下的杉樹林間,然而到達屋邊那棵壯碩的桉樹時,風力卻遽然加大,搖動了桉樹纖細的樹梢,使樹葉之間互相撫摸著,發出如人低語的響聲。白天在山林間嬉鬧的幾隻鷓鴣鳥被風拍醒,在樹椏間跳來跳去,說著夢一般的囈語。
鄰居嬰兒嘹亮的哭聲是吹響走向黎明的號角,東方的天空宛如年輕的母親微微睜開飽含愛意的雙眼———晨曦初露,萬物凸現。此時夜並沒有真正甦醒過來,她像靜止的湖水一樣被微風吹起層層相擁的漪瀾,輕波搖盪著岸邊的水草,一條鯉魚嘩地躍出水面,驚醒了蟄伏在暗夜深處的青蛙和秋蟲,牠們的叫聲顯得如此的短促而惶恐,充滿了對季節的傷感和對歲月的喟歎。
涼爽的晨風若有若無地四處回盪,空氣中浸淫著如冰糖似的甘甜沁人心脾,蘭草的莖葉和秋菊的花瓣上沾滿了星星點點的露水,像孩童臉上晶瑩剔透的淚珠;在平靜的想像裡樹木拔節之聲隱約可聞,希望的信念和向上的力量總是從腐朽頹敗的浮土裡頑強地生長出來。一個剛下夜班的工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那沉重的腳步聲發出如牛踢踏在水田的聲音;一個晨跑者則剛剛跑出家門,輕盈如一隻水鳥掠過平靜的湖面,迅即消失於聽覺之外;一輛卡車駛過十字路口,馬達的轟鳴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樓上樓下已經產生了一些比較堅硬的響動聲,鄰居們漸次醒來,電燈開關響聲、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和含混不清的對話聲證實了黎明正在從遠處走來。黎明恪守一切自然法則,它總是如期而至。
此刻,我猶如神清氣定的盲人獨自坐在光明與黑暗交替的門口,沐浴著薔薇色的黎明,任憑曙光撫摸我光滑而蒼白的額頭,好像在想著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想;在這一片接近無限透明的精神莽原中,無疑我已經成為了自然之子,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自由呼吸的野草、汩汩流淌的小溪、靜穆佇立的大山那樣純粹和超然。天地相接,性通萬物,心無芥蒂,視若無物———這也許就是我所理解的黎明吧。
現在,黎明羞澀地掩藏著自己的絕色之美,在日出之前向我走來。我終於睜開了飽含著淚水的雙眼,而我剛剛還聽到的黎明已從我眼前消逝,於是我聽到了一個聖哲的聲音:天已經亮了,我們就此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