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棄絕紅塵,出世修行,沒人支持此決定。
父母咒她不孝,忘恩負義、數典棄祖,她只能跪叩,不是求乞成全,就只是跪、叩。
丈夫指責她是逃妻,總逼著離婚。她常常在想,若真要離緣,離吧,但他只是生氣,從不正式遞予離婚同意書。
兄弟姊妹不支持。當年哥哥生意失敗,是她照顧他的家庭;弟弟要買屋,是她付頭期款,至今未曾要求收回;姊妹要償丈夫的債,手頭緊,是她經年累月地縮衣節食,幫忙度過難關。這些帳,她基於同血緣和因果循環,早忘了。她不求手足支持她出世的心意,不反對即可,卻是如此的難。
子女是僅支持她者。他們是新時代青年,接受美國式的自由風尚,只求父母別干涉,兩老要怎麼規畫人生,全無意見。孩子不給她壓力,最為摯愛的能夠放手,她的罣礙減少許多。
● ● ●
父親在她修行後的第二年末,檢查出肺癌,十五日就往生入葬。告別式上,她率領同修百人為父親獻上最深祝福。母親、丈夫、兄弟姊妹謝謝她為父親末途增色,如此風光安詳。
因為修行路上總總不順,她曾以為冥冥之中父親以命成全她。為了這想法,她懺罪許久。若她的信仰為試煉之名取走父親性命,等到確定了,難道會還贈另一名父親嗎?這不合理,這想法是罪業,是自揣天意,她的心放開了,不再多想。
七百日之後,母親也走了。發生交通意外事故,當即亡逝。
母親之葬讓她在親友之間成為罪人,不是她拋棄獨居老母,不盡職責,其實她天天為母積福,她也周周請假三日,陪母親住。客觀而論,比起所有手足、親友,她做得夠多,但仍被埋怨,因為她的信仰。
父亡不到千日,母親又走,且是意外地去逝。太快、太怪。便認為是宗教等超自然力量致使。
手足們明白表示,若她不那麼信,那些力量不會與一家人這般緊密,父親就不會突然癌症,母親也不會發生意外。她低卑地承受眾人責難,只默默持誦送母親好走。
父母雙亡,在眾聲指責下,她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事。棄絕紅塵者,不是該為本家帶來福、祿、壽?父母該長命百歲、安詳喜逝,怎是悲絕?
● ● ●
總是期候所逝摯愛現身,不論以何種形象。見一面就好,可是出現不了,是不能夠前來?或是不想來?
父親祭年,家族聚餐緬懷。父親的哥哥、家族的大家長說:「你們經歷了那麼多,真辛苦。」
大哥語:「父親先走,接著母親,真令人傷心。」
「他們這樣走,總會有很多牽掛,或許會哭著回來。發生了,別害怕,找人念經就行了。」
「沒有。」齊口同聲。
「沒有任何一個看到、夢到嗎 ?」
「沒有。」所有陳述相同。
「怎麼可能!」老人家不太相信,「我和內子,到現在還會夢到父親、母親、岳父、岳母哭著在求、在牽掛,怎麼你們全都沒有!」
真的沒有,從來沒有。這時一屋子寧靜,令他們竦慄靜默。
她微微一笑,放下了心,幽幽吐了句,「我替衪們找了間好房子。」她向眾人行禮道別,返回修行處,沒人再攔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