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初去了一趟北越，參觀了屬於世界文化遺產之一的下龍灣，回到河內，同團的旅人都搭機返台；我卻獨自留在這個陌生的國家，繼續北上。

沿路的景象有幾分熟識，車輪漫起的滾滾黃沙，像個時光隧道，讓人看到了三、四○年前台灣鄉村的模樣；親切中也有些說不出的蒼涼。

到了欲訪的人家，迎面的竟是一幅掛在門柱旁的對聯，每一個方塊字都像是流落他鄉的故知；跨進闃暗的屋裡，依稀尚可讀出梁上刻著某年某月某吉時的漢字！

人們像趕廟會似的聚攏了過來。語言不通，彼此微笑著擠在如市集的小小客廳裡。我，一個外國人，在壅塞的人群中，竟有了一種孤獨的感覺，恍似自己也是一塊刻著漢文的木柱。

最後，有幾位長著進門了。他們露著微笑，人人雙手合掌立十，擺在胸前，向我走來。那樣的姿勢，那樣的態度，就像是種人類共通的語言，讓人剎時就瞭解了其中的含意。

在還來不及回過神來，那樣莊嚴的身影又悠忽而逝；在那吵雜又極孤獨的環境裡，我卻看到有一種比文字、比語言還久遠，還熟悉與親切的東西。

二

年少的時候，看見人們合掌為十，覺得有趣；以為那是一種問安或問好的姿勢，一如握手般的見面禮節，意味著歡迎與喜悅。

隨著年歲進入了青春期，又以為那合十的雙掌，是種武功的起手式，藉著十指十宣穴的接觸，就像有股電流似的接通了手三陽、手三陰與六大經絡的氣血運行 ；是一種對身心有益的起手式。

過了半百，終於知道了合十的雙掌，源自於印度。那裡的人們，認為右手神聖，左手不淨；若將兩者合併，就象徵著神聖與不淨合一，表現了人類最真實的面目。

只是，回顧自己的一生。有時，會悲觀的覺得合十的雙掌，是座五指的高山，自己就是位被山壓著、無法動彈的行者。有時，又樂觀的發覺豎起的雙掌如蚌，其中含著貪嗔痴的沙粒，正是能醞釀成智慧的珍珠。

三

年初，北越人合掌的身影仍在心頭，閃爍。歲未，就看到星雲大師所著的《合掌人生》，就讓人眼眸發亮，心中砰砰作響。

細讀星雲大師走過的人生路途，步步有冷暖、腳腳有毀譽，點點的體會、滴滴的品嘗；才能體悟：只有在貧苦的人，才希望富裕。只有在艱難的人，才想到平順。只有在流淚的人，才期望歡笑。只有在紛亂的人，才引頸和諧。只有在死亡邊緣的人，才渴求生存。只有在地獄的人，才夢想天堂。

只有大慈大悲的人，才會提出做好事、說好話、存好心的這樣的呼籲；希望我們平安合順、希望我們快樂健康、希望我們富而有禮，希望我們再邁入伊甸園。

只是我們不是大師，沒有他遭受的屈辱、挫折與困難；當然也沒有他的智慧、毅力與決心；最重要的是他的慈悲與他的遠見。

所以，當我們富裕了，卻變得貪婪。當我們平順了，卻變得安逸。當我們快樂了，卻變得享樂。當我們安全了，卻變得內鬥與暴力了。我們的眼總習慣在炫耀的迷彩中，僅看到自己欲望。我們的身總習慣在舒適裡優渥裡，只圖個人的享樂。我們的心，總耽在名利的波濤裡，如玩浪人一樣，躍身在一個又一個大浪裡。

我們忘了謙卑、恭敬、禮讓等等一切的美德，更忘了我們合掌靠心的姿勢。於是，我們自然的離心愈遠，讓我們的面目醜陋、心地扭曲、價值顛倒。

我們不是忘了做好事、說好話、存好心，是沒有銘記在心。我們不是沒有銘記在心，是我們沒有養成習慣。我們不是沒有養成習慣，是我們不夠謙卑、不夠慈悲，沒有一顆清靜與軟化的心。

四

手心不向上，就不會向人乞求 ；手心不朝下，就不會施予。合十的雙掌，握不住丁點的財富，也拿不到虛名的權位；只會虔誠的聽到自己，空空、空空的心跳聲。

佛光山長老慈惠法師說的好：「當一個人雙手合掌時，自然就不會罵人、也不會打人。」這是合掌人生的第一步。

「懂得珍惜自身因緣，與每個人廣結善緣。」是第二步。只是不論我們走了幾步，所有起步的姿勢都應是誠敬的合掌，像含羞草一樣的併攏了指頭，再莊嚴的豎立如山；那就是一個拈花微笑的啟示、那就是一副開啟天堂門戶的鑰匙。

就讓我們以一顆清靜與美麗的心，向已高齡的大師，合十立掌，讓我們也能得到他的慈悲與智慧。我們也要向那些幫助我的人們，立掌合十，讓我們得到不斷的鼓勵與力量。另外，也要合十立掌，向那些傷害我、毀謗我的人們敬禮，讓我們得到一種逆增上緣。

來，讓我們一起合掌！來，讓我們一起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