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說,現在過年,「年味」不比以往濃厚。
這麼回憶著的人,當然都「有些」年紀了,經歷自強活動,曾響應孫運璿先生在行政院長任內推廣的愛國捐款,或者時序再推早,參與過蔣宋美齡女士帶動的,為前線戰士縫製衣物等敬軍義行。苦難時,物資缺乏,平常時候,要能吃上水果,一定得生病臥床,再就是過年,親友慎重其事,彼此餽贈水果禮盒。有回過年,阿姨帶一盒五爪蘋果來訪。一層透明塑膠薄膜包住蘋果,紅艷艷、香噴噴,掀開,滿室生香。蘋果香,大家聞慣後,再不覺得其香。
「年味」淡薄跟工商文明演進,息息相關。工商進化,產業分工越細,繼而商品化。商品化的好處是,透過商人、店家等,大量生產,成本降,售價低,大家捻算盤,自己花錢買材料製作,不如買現成的。
金門富起來,成為各縣市欽慕的福利大縣,是近些年的事,以往環境苦,要有米飯跟肉品吃,除非初一、十五拜拜;豬肉乾、牛肉乾得仰賴遊子從台灣帶回,哪像現在,走進任一家特產店,都能買到味美價廉的肉品。因為窮困,逢喜慶,都是大事。
如清明節前,家家戶戶在自家,以石磨輾花生,用來包紅龜粿;過年前,得製作年糕跟發粿。小朋友可幫的,是到後頭樹下,撿拾開得漂亮的木麻黃果,沾上調製好的紅色染料,在發粿上,蓋記一朵朵鮮紅的花。但是現在,願意自個兒製作發粿、年糕跟紅龜粿的人愈來愈少,逢年過節前,婦女不再如臨大事,提前備料,吆喝親友、孩童共同製作;很多事情,只須當天進市場,即可處理,哪須如此折磨費事?
細節省略,參與感低,節慶彷如尋常假期。
民國六十七年,舉家搬到三重,我還記得三重大拜拜,南部親友群上,造訪三重人,高速公路塞車數公里,著實熱鬧,卻不知從哪一年,三重依然大拜拜,卻盛景難再。
八○年代台灣盛行社區營造,陸續開發出不同的節慶,像是金門花蛤節、日月潭花火節、客家桐花祭等,主題各異,各擁吸引力。近幾年最大的節慶該是跨年晚會了。以往過新曆年,只有元旦升旗,卻無跨年慶典。九○年代末,時序將進二十一世紀,各國、各城,紛紛為二十一世紀倒數計時。台灣在一九九九年舉辦跨年晚會,但是,跨進的二○○○年並非二十一世紀,卻是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年,隔年再辦理,終使跨年成為一年中最重要的慶典。我曾參加那幾次跨年,晚會節目稀鬆平常,蔡依林、王力宏不需要奔命趕場,信義區還可悠哉散步,未若現在,跨年夜寸步難行。
跟各大慶典以及跨年比較,農曆年顯得素顏,沒有機關單位,會在除夕夜大張旗鼓舉辦「跨年」,除夕、守歲,回到老舊的步調,雖顯得溫馨,卻也像上老妝的人。
近幾年,我都擇在過年前請假旅遊。一來,享有更高旅遊品質 ;再者,也沒錯過除夕與家人團聚。有次例外,是跟岳父一家,在溪頭過除夕。幾次年前旅遊,也發現,愈來愈多人,不在家過年,而擇在風光明媚的景區跟民宿,各大旅遊區飯店,農曆年間房價不打折,卻家家客滿。還一個有趣趨勢是,選擇野營的人漸多,開上休旅車,帶好睡袋、炊具等,即可以便宜的花費,暢遊各地。「過年」的內涵,正被改寫著。
同事知道我是金門人,過年前,總問,回家過年嗎?我說,父母親都在台灣,沒回去。以往在金門過年,上戲院看電影、打香腸吃、買飲料喝,是彼時大事,現在沒了戲院,香腸、飲料滿滿是,過年在金門,少了熱鬧之後,反顯冬天更冷。而每一年過年,金門總能上頭條新聞,總不出台商、金門鄉親,為機票,爭得面紅耳赤,記者的鏡頭帶遠,尚義機場,滿人潮。這畫面是金門春節開始,同時也是它的結束。
聽說,過年期間,金門島是冷清的,大家流行,搭一小時不到的水路,赴廈門,在猶如西門町五光十色的街道上,感受人群匯聚的熱鬧。
我在這個富饒的訊息中,同時聽見廈門鬧街彩亮的聲音,以及風蕭蕭,颳掃老家,一陣陣冰凍的窸窣。
一水之隔,色調截然,我卻都深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