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歲月是花瓣,那麼老去的歲月呢?可是花已殘、瓣已落,滄桑破敗,讓人不忍卒讀?
讀初、盛唐間大詩人賀知章的詩,知道賀知章對李白的推崇備至。據說,那時李白的詩名未顯,初抵長安,賀知章讀到他的〈蜀道難〉大為嘆服,稱譽為「天上謫仙」,也就是,這樣的好文采不同凡響,該是出於仙人之手,而非凡人之筆了。
一個人對他人的才華,可以這樣的熱情稱讚,也可見胸懷的寬闊能容和豁達大度了。他自己年輕時詩就寫得好,中進士後,仕宦順遂,迭有升遷,直到官拜禮部侍郎,兼集賢院學士,後來告老還鄉,同年去世,高壽八十六。
他的〈回鄉偶書〉第一首,便是膾炙人口的詩,寫來雖有感傷,仍不失趣味,人格和詩格相互輝映,也是後人喜歡傳誦的一首膾炙人口的詩。
詩是這樣寫的: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摧。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寫的是一個年紀輕輕就出外打天下的人,幾十年後,年華已大,才返回故里,歲月催人老,卻仍保留了一口濃重的鄉音,可惜鬢髮早已花白了。
迎面而來的兒童各個可愛,當然沒有一個認識他,還笑嘻嘻的問:「客人是打哪兒來的呀?」文字清淺,感情卻極為濃郁。這正是好詩的特質:「人人意中所有,筆下所無。」
每個人都有過離家的經驗,也有過舊地重遊或近鄉情怯的感情波瀾。人與物,由於時空的隔離,而有著不同的變化。無論是物是人非,或人是物非,甚至人和物皆非,真是情何以堪?在在都是滄桑啊!
有趣的是,那天真的孩童,還來提問「客從何處來?」全然不知來者的心酸。朝思暮想的故里,如今得以重返,恨不得載欣載奔;然而,原來應是主人的,卻被誤以為是客,心中能不百感交集嗎?
只是,歲月悠悠,當鬢髮已白,年華已老,任誰也走不回年少了。
讀這樣的詩,惆悵更與何人說?
(本專欄文章已結集出書──《慢讀唐詩:源自生活的美麗》夏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