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夜裡睡不好,清晨懶懶的,由得小男孩自己起床,自己弄早餐,自己去上學。
今早又是這樣。
在床上聽著他在樓下的窸窣聲響,猜他在做什麼。一會兒,聽見後門開了。應該是鄰居孩子波比來約他一起去乘校車。然而,奇怪,沒聽到什麼喧嘩聲,好像有低低的一兩句交談。然後是急咚咚的腳步、前門拉開的聲音,同時扔下的一句:「波比的外婆死了……」
我一時愣住了。
昨天才聽他說,波比的外婆剛從醫院搬回家,還想著今天要買個漂亮的水果籃去探望。
裹衣下樓,大門半開著,他每次都衝出門趕校車,門從來沒有關好過。這樣的天裡,寒風直往裡灌。總是那種「最後衝刺」的姿態,急匆匆。
說起來,最後一次見波比的外婆,還是夏天以前了。看到她在院子裡,穿一身黑底素花的連衣裙。身邊站著一位老紳士,兩個人笑意盈盈。
當時在屋子裡忙著,沒出去打招呼。過兩天,波比過來,我問起,果然,那是他外婆的男朋友。
鏡頭一轉,是夏天的末尾了。從中國度假回到芝加哥的當晚,在月光光、風涼涼的後院裡跟波比的媽媽欣蒂聊天。說起她母親,正在享受著戀愛的好時光,跟那老先生一起去乘阿拉斯加郵輪,又計畫著要上夏威夷。
在開了一輩子校車,勤勞工作持家,生養拉扯大十一個孩子,經歷了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並伺候脾氣暴躁不可理喻的老公過世後,她似乎終於享受到了屬於自己的愜意時光。
鏡頭再一轉,是秋天了。一個下午,欣蒂打電話來,問我能不能幫忙,照看她的雙胞胎女兒。
兩個金髮碧眼的小姑娘過來了,永遠歡天喜地的樣子。給她們吃零食的時候,一個說起:「My Grandma went to hospital…」另一個補充:「She may even die…」
說話的樣子仍舊一派天真,六歲的孩子,大概不明白「die」是什麼概念。
後來問欣蒂,原來她母親被診斷得了白血病,最樂觀可以再活兩年。
然而,這才幾個月不到,人就走了。
我最後一次見她,是那個初夏的傍晚。微微駝著的身影,那一襲黑底素花的長裙在風裡輕揚。
雖然,遠遠的,我依稀能看到她臉上的笑意。像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在戀愛的季節裡。一切,彷彿才剛剛開始,又這樣戛然而止。
又是誰說過的那句話:「世上不期而至的,一個是愛情,另一個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