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總從「各位讀者,大家吉祥!」所帶來的寧靜開始運轉。
「爺爺,我要開始念囉!」
當我用著生硬的台語念著《人間萬事》的文章,爺爺總會面帶微笑靜靜的聆聽,聽著孫女有時夾雜著國語的破台語,也端詳著桌面玻璃下一張張泛白或彩色的照片。
一回又一回,每一次仔細的牽著爺爺踏穩階梯,爺孫倆一步一履緩緩而行。這不知是我第幾次陪著爺爺到佛光山,但我只牢牢記得,我們第一次攜手初訪佛光山,是在奶奶離去的隔年。
記得奶奶不常說話,但是曬起穀子來頗為靈活,瘦小的手臂拿著木耙將穀子散開攤平於後院,或將金黃色的穀子排成了一隴又一隴,而幫不上忙的我,逕自呼喊小黃狗嘟嘟跟在我後頭,就這樣繞著奶奶轉啊轉的,好不快活。而有的時候,我會揀著些許的穀子拿去給爺爺瞧,爺爺不在院子裡而在前廳,白天裡必須替人把脈、抓藥,他瞧見了我,總會放下手上的枸杞、紅棗等藥材,眉開眼笑的說:
「拿著這些穀子煮飯去。」
「這些穀子又還不能吃。爺爺你要,全部都給你。」
我攤開小小的手掌把穀子全都丟給了爺爺,爺爺笑著跟來問診的人說:「我這孫女要替你們加藥方啦!」臉頰紅通通的我趕緊又跑回了後院,偌大院子,只有汗滴自額頭不斷流下的奶奶,靜靜守住這大片黃金般的穀子,也靜靜守候照料著爺爺的全部。爺爺和奶奶一前一後,一個忙著曬穀子,一個忙著抓藥帖,為整個家園編織了希望。
兩個人辛苦了大半輩子,奶奶始終在守在後頭,看顧著爺爺,而如今只剩下爺爺一個人。
以前,壓在桌面玻璃下的照片,有牙齒還沒有長齊的我,有披上學士服的我;也有著奶奶和媽媽、阿姨們的合照,就在媽媽要出嫁的那一天所拍攝留念的。自從奶奶離開後,爺爺將桌子旁一整列的藥櫥、所有裝載中藥的大玻璃瓶,都一一收了起來,我好奇這些都收到哪裡去了,爺爺總重複的說,「收了比較好。收了比較好。」其實,我們都知道,是爺爺覺得對不起奶奶,替無數病人開了藥方,卻救不回奶奶。奶奶的一輩子,就是因打理爺爺的一切而轉,無後顧之憂的爺爺才因此能意氣風發的往前。而該是安享天年之際,奶奶的離去,卻讓兩人無法執子之手共度。
現在,桌面的玻璃下,多了我和爺爺一起在佛光山的合照。
人的一生總是希冀圓滿,這是人之常情,但是一旦真正面對到生離死別,想到喚不回親人的相陪,不免傷心,而更讓人不堪承受的是,活著的人,生活頓失重心與依靠,尤其是倚賴奶奶至深的爺爺……。
當我們爺孫倆接觸到《人間萬事》的時候,爺爺在精神上開始有了一些溫馨的寄託,爺爺的生活似乎不再無所適從。《人間萬事》裡頭,沒有很艱深的詞語,有的只是星雲大師信手拈來的說譬舉喻,一字一句都是「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的信念。有的時候,爺孫倆很自然的將《人間萬事》視為人生啟示,藉由閱讀公案或故事,試圖瞭解佛教的義理;有的時候,就順著文字的脈絡,或隨意的討論近日所發生的每一樁事情,或閒步到後院看看九重葛是否又爬上屋簷,體會與欣賞自然萬物的美好。
記得爺爺最喜歡〈人間七堂課〉這一篇,因為爺爺說「前六堂課他都經歷過了,但是越到後頭,越是必須學習。」愛看歌仔戲的爺爺,也常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而整個人生不就是搬演一齣好戲的過程,一登臺亮相就似乎代表生涯的每一個階段,如何能發揮淋漓盡致,展現我們自己的價值與綻放光彩,一言一語、一舉手、一投足都需琢磨斟酌,而即使到了生命的分界線,就像爺爺曾經欠缺生活的依託,各種的憂慮圍繞心頭而愁眉苦臉,都還得要學習著如何適應、如何再重新尋回自己生活的正向意志。
現在,我們都很開心和珍惜,因為《人間萬事》祛除了我們心中的憂慮和疑惑,帶來希望與勇氣,才能一享福份與自在。
每回爺孫倆都是一念一笑的讀著、聽著,沉浸於輕鬆快樂的氛圍。我們也逕自在念完的時候,多了這麼一句:
「星雲大師,我們爺孫倆很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