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仲夏,我在呼和浩特開會,結束時包租了一輛計程車,飛奔了一百多公里的崎嶇之路,進入希拉穆仁大草原,去圓我這個海濱人的草原之夢。
茫茫草原,一望無際的綠野,帶著遼闊粗獷的長風向我撲來,鋪天蓋地的嫩草,在疾風吹動下,像海上的波浪翻滾、跳動著,在眼皮底下一次又一次的移動、延伸著,連成了綠色汪洋。空闊高遠的天穹藍得出奇,烈日將其陽剛之氣潑撒草原,幾個紅嘴山鴉掠過長空,遠外夢幻般的地平線,更顯得草原的高深莫測和神秘,我被草原的恢宏、博大、深沉給震撼了。
我把行李留在計程車上,小心地把錢往身上藏好,再三叮囑司機在原地等我,並記下了車號。我跨上租來的一匹黑色駿馬,和牧馬人在草原上奔跑起來,深吸著芳草味,望著遠處乳白色的羊群在風吹的草地上或隱或現,整個心身爽爽朗朗。
跑了一段很長的草地後,我們來到河邊飲馬,真沒想到草原深處還流淌著這麼清澈的淙淙小河,河邊長滿奶黃色蘆葦,在晌午陽光暉映下,構成一幅美不勝收的油畫,我瞪大眼睛,怕它轉瞬即逝。就在此時,天空傳來了一陣嗚嗚的叫聲,我抬頭一看,十幾隻烏鴉在頭上飛過,心裡頓生幾分不快,牧馬人也望著天空喃喃自語:「恐怕天要下雨了。」飲完馬後,我望著炎炎烈日,那來雨意?心裡責怪牧馬人瞎咋唬,跨上馬,並催促他一道繼續向草原深處挺進。
大約半個時辰後,正當我「樂不思蜀」時,天邊的烏雲由遠及近席捲而來,草地上尖叫著刮起一陣陣烈風,伴隨著轟轟的雷聲,草原霎時變得天昏地暗,綠草變成黑色在風中東倒西斜,羊群發出咩咩哀鳴,馬向長空嘶叫,暴風挾著豆大的雨點像鞭子般猛向人身上橫抽,肌膚上真有幾分疼痛,身上頓時冷得生起陣陣雞皮疙瘩,我跟牧馬人頃刻間都變成了「落湯雞」,我們掉轉馬頭,返回原路,落荒而逃。
儘管牧馬人拿出一領披肩戴在我身上,但跑不了多長時間,我的牙齒冷得上下打顫,嘴唇烏紫,直哆嗦,連打噴嚏,眼睛被雨水沖刷得模糊起來。心裡百感交集,悔不聽牧馬人的勸告,領教了草原廣袤無垠,變幻無窮,它的一面是天使,另一面是魔鬼,印證了大草原風雨之無情........
我們怎麼跑,也跑不出前面一片白茫茫的風雨之海,正深感孤獨無助時,我發現朦朧風雨中,遠處白濛濛的一點紅,慢慢地向我們靠攏,我好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見到一點星光,心裡充滿希冀。隨著橫雨中紅點的迫近,灰濛中我看清是一輛紅色的車,是我包租的那一輛正在凹凸不平的原野上,搖搖擺擺地向我們開來,一股強大的暖流傳遍了我的全身,猶如茫茫大海上的落水者找到了救命之舟,也似迷茫人登上佛光普照的彼岸。司機冒著風雨沖向馬頭,緊緊抓住韁繩,把我從馬上扶下來,我和牧馬人鑽入了車裡。我問牧馬人,馬匹怎麼辦?他答:「老馬識途,牠會返回原地的。」
不知是寒冷還是感動,我用顫抖的手接過司機遞給我的保溫瓶,終於喝上了一口熱乎乎的開水,心裡滾燙燙的。這時我才看清了司機一張典型蒙古人清瘦的臉龐,棱角分明,高開的顎骨,深凹的眼睛炯炯有神。感恩之情湧上心頭,我暗暗責怪自己,開始對這位小夥子還有幾分不勝任。坐在車上聽著外頭風雨撲打玻璃窗的噗噗的聲音,方知什麼叫冷暖。頭腦竟然胡思亂想起來,不知怎的,現在旅遊城市的一些司機軟磨硬泡纏著你不放,變著法子「宰人」,裡應外合吃回扣,把人變成賺錢機器,真是人心不古酘酘
想著想著,車子已開到出發地的蒙古包前,這時我才發現車底部的橫梁碰撞得坑坑窪窪。為了表達感激之情,我在蒙古包裡,請司機和牧馬人吃了一頓手抓羊肉,喝了香甜的馬奶子酒,那一餐我喝得醉意朦朧。
等到風停雨歇的時候,蒼穹又恢復了湛藍的靈氣,地平線上的夕陽像一塊燒紅的鐵餅,映紅水氣氤氳的綠草,暮歸的牛哞羊咩,均融入霞光。草原的黃昏竟是如此壯觀,別有一番滋味。
當車子回到呼市火車站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鐘,我望著司機,眼眶裡有點濕潤,付清了包車費,我又塞給司機幾百塊錢,算是對他修車的一點補償。沒想到他再三推辭,幾個來回硬是不接受。偌大的小夥子竟然低著頭,靦腆地說:「大哥,今後再來呼市時,讓我去接你。」我緊緊握著他的雙手,語塞了。我隱隱約約感到這片清純的熱土培育了質樸的錚錚漢子。他們的情愫像牛奶般純淨、潔白。無數的草原人就像一株株的勁草,彙成了草原的風格和品質。
臨別時,我想了個辦法,悄悄地把錢塞在司機座上。
多少年過去了,他清瘦的身影,一直在我的腦海裡就是抹不去,脈脈的真情牽動著我的心。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社會變得如此世故,躁動不安,物欲橫流,有的人為一點蠅頭小利絞盡腦汁,費盡心機,甚至互相傷害酘酘偉大的人性與低級動物性正在進行一場較量、搏鬥、抗爭。但願善良、理智、寬容的美德普照大地,閃爍著人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