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的一個午後,我上的中文補習班裡一位不怎麼相熟的同學,約了我在茶坊見面,鬼故事便從這裡傳了出來。
我們那時班上有百多名同學,我對她實在沒有印象,過後也不記得她的名字。她是一名年屆四十的女教師,為了取得一張大學先修班的文憑才上補習班。可是她更熱衷的是發展美容產品直銷,而我們這些同學很自然便成為她的目標。
我對直銷向來沒好感,對女性美容產品更是沒興趣兼不懂,一壺茶沒有喝完便窘得不得了。
我那時是「學佛狂熱派」,話不到三句便講到佛教去了。她按著我的興趣,問了我一些宗教的問題,過後更自告奮勇要把她親身遇鬼的經歷說給我聽。我這個人的弱點就是喜歡聽故事,當下連忙說好。當事人繪聲繪影,我就坐在夕照裡聽了有生以來最離奇可怕的鬼故事。
當時一大班年輕學佛的朋友,沒有不愛聽鬼故事的。我沒有加入直銷,卻賺得一個精彩的鬼故事,加油添醋到處去講,常常都把聽的人騙得一愣一愣的。有一回聚集在一位朋友的家裡,共修結束後卸了海青,年輕人圍坐在一起要聽鬼故事。偏偏那一家又是鬧鬼的,大家又愛聽又害怕。
我在大眾推舉下擺開龍門陣,先說幾個簡單的鋪陳一下氣氛,最後才是「主菜」--茶坊聽來的鬼故事,把朋友們嚇得一個個摀住耳朵。
聽完後,有連續兩星期開燈睡覺的;也有大病一場,病好發誓再也不聽鬼故事的。他們告訴我,我說故事的時候十分投入,那副表情就像「鬼」一樣,因此才嚇人。那次過後,他們給我取了一個外號叫「鬼先生」,每次我騎著腳踏車去參加聚會,他們都會嚷嚷:「鬼先生來了,來講鬼故事。」
我回想起每一次講鬼故事,講得十分投入、驚悚的時候,一開口牙齒就會咬到舌頭。我後來才知道那是口業的原故,也因為嚇壞人,就算別人怎麼要求,我也不講鬼故事了。
只是多年以後,人屆中年,想起那一夜團團而坐的朋友,或抱著枕頭,或用被蓋著頭,如今都四散了。有嫁了的、去創業的、遠走他鄉的、不再聽鬼故事的。有偶爾聯絡的,有分道揚鑣的,有遺落在記憶角落裡不再想起的……
一切都改變了,當年鏗鏘的友誼也在紅塵中褪色,不變的只是那一夜的鬼故事,以及過去年少的純真、友愛和年輕幻想,零落在別人的故事裡。
(本專欄每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