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小姐,我真的很不想再看到妳。」四十五歲的癌症末期病人阿懋,用憤怒的口吻說。
「大哥,請問我是不是哪裡做不好,惹您不高興呢?」安寧聯合療護的護理師小雪,輕聲地問。
「每次看到妳,特別是看妳拖在後面的那個黑色包包,看了就討厭。」阿懋指著小雪隨身帶著的小旅行箱。
「喔─,這個包包呀,好,下次我不帶著它來看您好了。」阿雪上次就是從這個包包裡面,拿出「選擇安寧緩和醫療意願書」,跟「不施行心肺復甦術意願書」的文件,給阿懋參考的。
「我又不想接受安寧療護,是誰說的?妳為什麼來看我?」阿懋咬著牙忿忿地說。
「是您母親拜託我來看您的…」
「我媽媽叫妳來,妳又知道什麼?」
「您母親說您最近很痛,又睡不好…」
「我還要做各種治療,我不想放棄,再痛我也會忍耐,妳有看我哭過嗎?我要再回去工作,我要…」阿懋突然停住不說話。
「您母親很擔心您,在接受任何治療前,會先拖垮您的身體。」
「哼,這是我自己的事情。」阿懋仍然冷冷地說。
「大哥,我想幫助您。」小雪仍然輕聲細語地說。
「其實,我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沒辦法再陪伴母親。但是妳知道嗎?我是長子耶,我還沒結婚,也還沒給家裡傳宗接代…」
「您因為身為長子,心裡覺得虧欠,對祖宗有愧疚、很遺憾?」「…」
「所以您還要努力拚拚看,是否還有機會傳宗接代?」
「…」
「又想爭取時間,陪伴母親?」
「唉─」阿懋搖搖頭,態度似乎有點軟化了。
「讓我們一起想想辦法。」小雪說完後,正打算坐到床邊的椅子上時。阿懋突然舉起雙手向空中揮拳,失控向小雪大聲怒吼:
「想什麼辦法?怎麼想?護士小姐,難道妳可以再幫我媽媽,生一個兒子嗎?」用力吼完以後,阿懋開始大聲痛哭。
護士小雪默默站在床邊,陪著阿懋。等到阿懋平靜以後,小雪說:「大哥,媽媽很愛您,所以,讓我們安寧團隊來幫您。她愛的是您,不是別人、是無法再生任何一個兒子來取代的。」
「得了這種病,身體愈來愈糟,真的很擔心,我還有機會報答我母親嗎?」
「大哥,其實您要是能夠把握當下,讓您母親不為您的痛苦、失眠與憂鬱擔心的話,就是及時報答母親的恩惠了。」
「嗯!」阿懋靜靜地點點頭。
阿雪回到病房跟我報告後。
「阿懋跟您大聲怒吼,其實是他面對死亡,又無法報答父母的恩情時,靈性拉扯的痛苦吶喊吧。」
「我覺得我們安寧療護、跟死亡,早就被部分社會大眾,還有少部分不明就裡的醫療人員所『污名化』,好像變成毒蛇猛獸了。」
「阿懋因為看到黑色旅行箱,而聯想到安寧資料,進而聯想到死亡而遷怒妳。但沒想到妳還是不放棄他,反而努力同感他,讓他願意敞開心胸,具體面對困境。太辛苦了,真不簡單。」
「這件事情讓我體會,因安寧療護被污名化的影響,大大阻撓民眾選擇接受安寧療護的機會,讓許多人持續受苦,太可惜了。安寧療護的宣導好重要,周老大,我們日後還要多多加油喔。」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