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戴作家姜捷的厚誼,她打算把我的故事寫成書,這個主意出自三年多前。她也訪談了與我相熟及不相熟的朋友五十餘人,但因為她實在太忙,再加上她病後尚待復原,雖兩度跟出版商簽約,然仍未把買來的菜下鍋。
最近聽說已排入她的寫作日程,並邀新秀司晏方助陣,排定十月出書。
有天傍晚,她們相約在醫院見面,做細部協商。於是姜捷、晏方、麗珠聯袂來訪,我正在側臥拍痰,這是我最怕見來客的時段之一,臉斜、淚流、鼻涕與口水外溢,再加上我的角度低,看站在床邊的人,都如泰山壓頂。
不看著人家的臉是不禮貌,但斜眼高瞟很吃力,因此,我想到有些醫院訂立內規,規定醫護人員跟輪椅患者談話,必須蹲下,不無道理。
老友晤面,我情緒激動,淚眼朦朧,妻拿著注音板,促我跟老友們講幾句話,因為她們還有後續的協商要做。我結結巴巴地拼出:「我看不到」,妻說:「換個角度」,我仍然拼出:「我看不到」,妻說:「那就以後翻過身再說吧」。
可以體會老友們的期盼心情,我也不甘願被打斷,被誤解,卯足了勁,拼出:「讓我把話說完」,在眾人的耐心下,讓我說了整句話:「我看不到妳們的新書了」我潸然淚下,所得到的回應卻是異口同聲:「不會啦」。
想到禪宗的「言語道斷」,言語這東西是靠不住的,再要加上「會意」才行。
老友們各自回家,妻告訴我,姜捷需要我的「年表」。
把我嚇了一跳,太高估我了,像我這樣一介凡夫,來無影,去無蹤,怎麼會有那些資料,而且我一向對歲月流轉的感覺冷漠。
其啟示,來自早年參訪亞東女籃集訓,湯銘新教練以嚴格著稱,要求上場球員,必須全神貫注,盯在球上,若有意無意瞟向計時器,必遭怒斥。
這聲聲大吼,也震撼了我。
真的、時間不等人,也不會因人加速,關鍵在那個球。
在工作崗位,我也是盯著一個「球」:把工作做好。做好工作的條件很多,但時時處處要為別人想。果能做好,也是眾緣聚合,個人沒什麼得意的,更不要成為追憶時的包袱。
佛家說:「緣起性空」,緣生則有,緣滅則空;所謂不生不滅,不是沒有生滅,而是把它視為一體。
過往雲煙,如露似電,轉眼成空。寄語好友,年表一事,只好繳白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