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人工智慧（AI）的出現，讓許多人憂心自己的飯碗即將不保。不過，對專業的科技顧問阿瓦德而言，沒了工作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長期以來與工作綁定的身分認同也將失去。對此，阿瓦德提出新的社會藍圖，也預見三種人即將出現，讓人可據以重新想像自己的未來面貌，也一舉避免集體認同危機……

演化專區
三種人順勢而起

阿克拉姆‧阿瓦德（Akram Awad）是人工智慧（artificial intelligence，簡稱AI）、大數據分析、數位轉型和創新管理的專家。目前任職於波士頓諮詢公司（簡稱BCG），有十年以上諮商、電信和科技方面的經驗。他的客戶來自全球，主要是公部門，以及科技、媒體和通信產業。

阿瓦德也是IE商學院科技與創新管理的客座教授，教導未來企業家有關科技和創新在行塑未來社會所扮演的角色。他還發明了智能信息網路和行動科技，並有多項註冊專利。

當今AI的發展讓人既期待又怕受傷害；一方面期待它能代勞，但又擔心它取代人類，讓人類屆時再也無用武之地。身處科技前沿，這些問題，阿瓦德早就看到，並察覺更深刻的問題。日前，他上公益平台分享他的觀察和見解，並提出一個更好的未來藍圖。

AI讓人頓失方向？

首先，阿瓦德要人想像一個現實：明天醒來，發現你的工作、所受的所有訓練、讓父母引以為豪的每件事、覺得有用的每件事都不再需要，但這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麼，而僅因為 AI做得比你好。

他舉一個在杜拜執業的醫師艾琳娜為例。多年來，人們信任她做出生死決定。然而，今天AI系統可以診斷疾病、制定療程、甚至進行協商。事實上，她所服務的醫院已經考慮裁員，讓艾琳娜不禁懷疑，如果AI機器可以接管大部分的醫療事務，還剩下什麼是只有人類醫師可以操持的？

阿瓦德表示，跟艾琳娜有相同遭遇的人，這世上比比皆是，再也不是科幻小說，而是擺在眼前的事實。而最教他擔心的是，我們不僅將面臨工作危機，還有目的危機，也就是存在危機。

不過，當他細細思量此事，發現「會不會我們都弄錯了，AI並非讓我們從此迷失方向，而是讓我們對人生方向有新的想像？ 」

工作綁定身分認同

阿瓦德曾協助各國領導安排國家AI議程、建立數位經濟和設計未來城市。不管走到哪裡，議程是如何科技化，他幾乎常常最後都聽到同樣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很實際：如果AI要接管我們的工作，我們該如何過活？要如何付款繳生活費？可見，各國政府和經濟學家該開始努力重新設計一套可支撐社會運作的系統了。

不過，阿瓦德更關切的是第二個更深刻的問題：AI會不會讓我們變得沒用？如果我們不工作，我們又是誰？如果我不生產，我還有重要性嗎？

他指出，幾個世紀以來，我們都把身分認同與價值跟工作連結在一起，但以前不是這樣，「工業革命前，我們的身分認同來自信仰、家庭、社群；工作只是生命的一部分，但生命不能由此定義。接著，工業革命來了，我們不只讓生產工業化，也讓身分工業化。『你從事什麼行業』，變成『你是誰』的縮寫。」

如今，AI一來，解開工業化的範型。AI可自動完成很多任務。製造、設計、顧客服務、甚至創意工作，都難不倒它。「事實上，世界經濟論壇預估今年結束以前，AI可操持的任務種類將多於人類，數億份工作將岌岌可危。」

阿瓦德強調，這不只是跟工作有關，也跟意義和尊嚴有關，「如果我們稍不留意，可能就邁向大蕭條，但這次與收入無關，而是跟身分認同有關。」

AI時代三種人現形

因應AI的時代，阿瓦德認為有「三種人物」會順勢而起。這三種人物分別是守護者、改造者和先鋒者。

他進一步解釋，第一種守護者，驅動他們的力量是人類的存活。他們在醫學、生物學、藥理學、氣候科學領域服務，但他們的角色也仍靠AI來重新型塑和重新定義。他舉先前的艾琳娜為例，「現在是AI主導的免疫室裡的認可者。她的實驗室裡首席科學家不是人類，而是一個受過全球生物醫學資料分析訓練的AI。艾琳娜要發揮她的醫學知識專業，確保實驗室的產出在道德上是合理的，是適合人類的。」

再來是先鋒者。「其驅動力是好奇心，而非存活。好奇和存活，並不總是密切相關。這些人可能是物理學家、科學家、探險家、太空人、哲學家。」

阿瓦德舉物流經理為例。即便其工作將被AI完全取代，但他也可能在太空、觀星和行星系統方面重新燃起往日的熱情，於是便使用AI驅動的升級工具，成為一名「宇宙系統的建築師」，頭銜可能有點長，但他跟一個受過幾十年天體物理學資料分析訓練的AI一起合作。他們一起模擬宇宙，一起探索宇宙不為人知的祕密，或許有一天他們可能會發現外星人。

阿瓦德進一步解釋改造者。這個角色介於上面兩者角色之間，其價值不是以產出或頭銜來衡量，而是以他們生活、與人連結和創造意義的方式。如果這個人原本是平面設計師，隨著AI自動化她多數的工作，就會重新思索她在這個世上的位子。因此，她下一步會以社群式的創意為重，包括經營社區藝術工作坊、照顧她的父親和主持情緒智能方面的播客節目。現在，她不再被人雇用，但她對所屬社區大有貢獻。

想像未來
四做法美好在望

阿瓦德所提出的三種人物，可能有人會覺得聽起來像新階層。他坦言，某種程度來說，確實如此。但這種階層並非基於財富或地位。「守護者和先鋒者可能是未來的精英，但不是基於他們所擁有的，而是他們所做的貢獻。因此，精神、文化影響，而非金錢，將是未來渴望流通之物。」

重新布局薪資和教育

阿瓦德也指出，這三大團體很可能會變動。「所以，今天的守護者未來可能會變成改造者，而改造者也可能砥礪自己成為先鋒者。當AI持續重新塑造工作的樣貌，這些角色可能會縮小他們的規模，但絕對會擴張他們的意義或價值。改造者當然不會被動。他們也將尋求認可，但不是財富的累積。因為在一個較多以貢獻為驅動力的世界，認可、讚賞變成了新的地位象徵。」

那麼，因應AI時代的角色變化，社會該如何支應？

阿瓦德提出四種做法。首先是，需重新思考酬謝貢獻的方式。「當AI出現減少了對傳統工作的需求，我們需要設計新的系統，規畫價值和安全兼具的生活，不是只有薪水就好，而是要確保每個人都有管道獲得最低限度的資源，讓大家都能有尊嚴的活著。」

阿瓦德進一步指出，如果在基本需求外，人們想多賺點，就要看他們如何花時間做出對社會有意義的貢獻，如照顧年長的父母親或培植一個公共花園，即透過他們所促成的各種連結及賦予社區新意義的舉動。

阿瓦德提出的第二個做法是，需重新安排教育的內容，不只有技能的學習，還有人格的培育。情緒智能、道德倫理、韌性、創意等，都是培植的重點。「教育必須讓人對未來的準備，不只有賺錢的能力，還要建立其歸屬感。」

投資情緒與測試場域

阿瓦德提出的第三個做法是，未來必須投資情緒的基礎設施。他表示，當沒了工作，身分認同也一併消失，因此需要有空間和社區，協助人們重新發現他們的新身分。

最後一個做法是，「我們需要一個可以讓我們測試今天所有想法的生態系統，像是城市和校園這些場域，我們可以在其中試驗新的貢獻、認可和歸屬方式。想像每早醒來，不再以股市行情開啟，而是看到人們做出的一些美麗小貢獻，如誰幫一個小孩學會閱讀、誰做了一首曲子提振精神、誰教會某人上網等等。每個任務、舉止本質上可能都不大，但加起來就成為社會的脈動。」

阿瓦德認為，整體說來，這無關政策，而是社會的基礎將有所轉變。他表示，過去，社會建立在簡單的迴圈上：人們工作、賺錢、積攢和花費；政府扣稅資助公共生活，但隨著傳統工作消失，生產力意味目的或收入等同貢獻的假設被打破了，所有的事都要重新審視和想像。

拿回做人的核心價值

阿瓦德斷言，未來真正的問題不是AI會不會讓人變得沒用，而是當我們不再為了生存而工作時會選擇成為什麼樣的人。如果這樣的未來太抽象，他鼓勵每個人想想生命中最有意義和最特別的時刻——在你獨處或周遭有你所愛的人時最想記起的時刻；也想想這些時刻是發生在你的辦公桌前？還是跟人連結、有創意和關懷人時？如果是後者，那正是我們可以也應該建立的未來。

阿瓦德也提醒，這樣的未來不會碰巧發生，要有政策，甚至文化大洗牌；「我們必須不再教導人們，其價值只能以產出來衡量。在未來的世界裡，工作將不再是身分認同的中心。我們應該開始讓人們對這樣的世界做好準備。因為AI時代不只是測試我們的科技，也是測試我們的想像力。」

阿瓦德鼓勵世人發揮更好的想像力，並把此刻當做是一項邀請，邀請我們重新發現目的、重新定義價值，並拿回AI時代作為一個人的核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