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名敦
那天放學,兒子哭得很慘。
原因無他,早上出門上課前千叮萬囑、再三提醒要給老師的禮物,終究被他的老爸給忘了。
震天作響的哭聲,把我和老師弄得狼狽難堪。老師忙著安慰,我忙著賠不是,兩個大人在一顆幼小而敏感的心靈面前,脆弱無比。我不敢跟兒子說什麼「這只是小事」的推託之詞,也不想就這樣拉著他,從教室到校門,唱一遍遍幼兒園版的〈我難過〉。於是,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道歉,直到淚眼不再汪汪。
說實在的,那份給老師的禮物並沒什麼特殊意涵,既非生日,也不是謝禮,不過是前幾日逛夜市套圈圈偶得的小玩偶;說實在的,兒子他爸下了班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去接孩子,連吃飯都顧不上;說實在的,老師肯定不差這個禮物,有或沒有都無所謂。
然而,哪怕有再多「實在」的理由,都掩蓋不了心意被辜負的事實。
《西遊記》第四十九回,有一隻修行千餘年的老黿,為了答謝悟空收服妖邪,便毛遂自薦馱負三藏師徒一行人,橫渡八百里的通天河。對於老黿來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卻省去三藏一行人取經路上諸多不便與麻煩。
登岸後,三藏法師想要在取經後回謝老黿,沒想到老黿不期望謝禮,只是提個簡單請求:「我聞得西天佛祖無滅無生,能知過去未來之事。我在此間整修行了一千三百餘年,雖然延壽身輕,會說人語,只是難脫本殼。萬望老師父到西天與我問佛祖一聲,看我幾時得脫本殼,可得一個人身?」
老黿的請託,三藏自然謹記在心。只不過,接下來的故事還很長,必經的劫難考驗還很多。第九十九回,整整半部西遊後,終於在漫漫的取經路上得見盡頭,終於在佛聖俱列的大雷音寺裡諦聽梵音,終於面見如來、得經東返時,三藏忘了,忘了那個遠在五十回前、通天河畔的託付。
之後,為了湊齊八十一難,菩薩令八大金剛停止護送三藏師徒,不偏不倚地,就落在通天河前。
小時候看覺得好笑,怎麼佛祖菩薩算無遺策,居然會在簡單的數學上犯錯。長大後才明白,這個橫跨五十回的伏筆,竟是如此的巧妙與高明。
老黿再次馱負三藏師徒,由西向東,徐徐緩渡。途中,老黿問起了舊約:「老師父,我向年曾央到西方見我佛如來,與我問聲歸著之事,還有多少年壽,果曾問否?」
三藏忘了,但這並不怪他。抵達雷音寺的這幾日,他忙著拜見佛祖,參見諸天佛聖菩薩,更重要的是他一心一意只在取經這件事上。面對老黿低沉的問訊,三藏不願欺瞞,只能無話可說。於是「撲通」一聲,老黿潛遁而去,三藏落水遇難。
八十一難,並不是八十再加一這麼簡單。一旦功成名就,人容易忘乎所以,更何況脫胎去凡、成道登聖的三藏?第八十一難,才是故事中最嚴格的考驗,一個人最成熟的證明。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們買了兩個布丁,在公園的長椅上,甜滋滋地看著落霞餘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