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傑

我看了一下，果真「有效期限」就在今天到期。她說，再幾個鐘頭之後，這些東西如果沒有人買，就統統要當垃圾處理……



一‧杏仁茶泡餅

迎接入秋之後的第一場大雨，砂子為我煮了一碗濃濃的杏仁茶，同時端上來一個小碟，上面盛的是一個古早年代傳承下來的膨餅。

我真是喜出望外，這一味太難得啊！

膨餅，有人也稱泡餅，沒有人單純吃它，因為只是一個中空的麵餅，外表膨膨大大像個皮球，裡頭包的是空氣。但這餅有趣在雖然中空，外殼內面卻鑲滿一層砂糖，外皮無味，因了這層糖而有了麵皮加糖的綜合滋味。

吃膨餅一定要拍破它，把它拍成碎片，丟在杏仁茶或是麵茶裡一起吃。晚秋以後夜漸涼，賣麵茶的人推著攤車在夜裡沿著街巷叫賣：麵茶泡餅喔，杏仁茶泡餅喔，那聲「喔」拉得長長的，而煮麵茶或杏仁茶的蒸氣爐吹奏出尖尖呼呼叫的笛聲是最適配的伴奏，老遠傳來這個聲音，教人心頭頓時暖呼起來。

今天還買得到杏仁粉，想喝杏仁茶除了到港式飲茶店家，還可以買杏仁粉即沖即有，這是現代人的幸福；但膨餅卻成了珍稀之物，即使百年餅家都未必有賣。

我想起來了，有一天砂子陪我去被我們暱稱為北投大飯店的榮總做一個很不舒服的檢查，檢查完畢小逛一下榮總的花園，那天花園一側擺了幾個小攤，其中一個攤上賣各種珍奇稀有的乾貨、食品，砂子買了些東西回來，細心冰藏，其中便有此物。在微涼的暮秋吃杏仁茶泡餅，簡真是奢華夢想之瞬間實現。這使我想起童年氣笛響過一遍又一遍，無數遍帶給我無數回的暗暗失望，即使只是一碗麵茶一個餅，那也不是清寒人家想吃就有的東西啊。

二．過期

我看到一位穿著制服的女士，站在一個倒置的塑膠大籃上，彎著腰，在陳列各種甜點、蛋糕的冷藏區忙碌的翻翻撿撿，同時擺些進去，取出些來。雖然忙碌，工作倒是十分仔細。

她轉過頭和我打招呼，還問我要不要選些回家？

非常意外的是她不是推銷那甜點有多好吃，而是殷勤介紹一些才由她貼上黃色標簽的品項，黃標簽上醒目寫著六折兩個大字，再一看，新的售價和原來的售價還真差了四成之多。

「這些都是今天到期的東西，如果你們是一兩天就要吃的，就買這個吧，若不看日期，你們一定吃不出來。」

我看了一下，果真「有效期限」就在今天到期。她說，再幾個鐘頭之後，這些東西如果沒有人買，就統統要當垃圾處理，說完，輕輕歎了一口氣：「實在也是很可惜的事。」

「客人買東西都很在意有效期限這一排阿拉伯字，挑挑選選，即使仍在有效期間內，他們也要挑最新的出廠日期」，因此商品的期限變成老闆的一種龐大壓力，這是他們必須面對的殘酷事實。

我感到慚愧起來，我自己上大小賣場，也是這樣的習慣啊。

「妳們不是會把即將到期的食物送給弱勢團體，讓這些食物不致於糟蹋嗎？」

她苦笑一下：「這會引來嚴重的批評的，批評我們瞧不起弱勢團體，給他們即將過期的食物。」

她一面和我談話，一面繼續工作，做著重複而無趣的事。她說，每一樣商品的效期都要認真的看，絕對不能漏掉其中一盒，就算無心之錯，萬一被客人發現了，有時也會引起非常大的麻煩，上報、上電視都有可能。

我買了一盒大福，一盒有六個，打了六折真的非常便宜。

我和妻兩人的生活，六個大福努力吃了兩天。

第二天吃的時候，大福已經十足的成為過期商品，但我們的感覺依然是完整的甜美，好吃的味覺一點也沒有打折。

三．消失

這學校曾經光榮而驕傲，有一個別號叫做領將的搖籃，出過許多戰功輝煌的飛將軍，還出過空軍總司令。

這學校草創時以竹籬為牆、茅草為頂，經代代興革，爾後變得花木扶疏、校園有如公園。

最早期她名稱叫做空軍子弟小學，只收軍人子弟，其後社會型式改變，改名為陳康國小，學校開了大門，學區內無分軍民子女一視同仁皆所歡迎。再因少子化及居民他遷等諸多因素，學生人數年年下降，近年來全校六個學年學生數一共常僅三四十位，一個年級一個班，有時一整個年級才三個學生，畢業典禮時縣市長獎等等各種獎項獎品堆滿講台，每位學生無不滿載而歸。

無論如何，她還是一直存在著，每當校慶日，畢業校友回母校敘舊暢聚，溫馨無比。

我和這學校有諸多因緣，常被校方聘去教授各種才藝，也為美化校園前往彩繪校舍，其中有一面大型水泥牆，集師生之力而成，連校長也捲起袖子提起油漆參與揮筆，當期一共有十三位畢業生，我留下方位置讓畢業生來畫他們自己的臉，周邊飾以五顏六色的花卉，人人畫得興高彩烈，也成為學校具有紀念價值的一景。

這幾天我路過，整座學校已消失在地平線上。

為了一個龐大的航空城計畫，有五六所國小國中一起拆掉了。

我沒有疼惜我的大壁畫，想的是往後校友將到何處回憶他們的童年，舉行他們的同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