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好薰

老惦記著要去賞楓，但多年來，這項行程總是清單上許多未畫上線條的計畫之一。然後，待拿到新的日曆本，填寫年度項目之餘，不知為何，依然在歲末扉頁煞有其事地一次次寫下「賞楓」。

石門水庫是網路推薦的北部賞楓熱門景點，與住處的距離算來車程不到二十分鐘，比起遠道而來的人，我已占了地利之便。即使如此，有時繁重的工作滿溢到假日繼續處理，抽不出空。而儘管不為工作，總會被瑣事絆住。也或許，出門的動機不夠強烈，瑣事便無端地生出來了。由秋到冬的陽光熠耀且帶著涼意，像仙女棒燦爛的煙火般地短暫，等到東北季風夾帶刺骨的雨絲，連日陰鬱凜冽，拿出厚衣禦寒時，才驚覺那些楓葉恐怕不僅變紅，料是乾褐，片片飄零了。等終於出門去，變成了印證猜想之行，只剩零星的葉片在枯枝上隨著疾風顫動。就這樣，一年又一年錯過。

一邊拖延，有時一邊焦慮悄然而生。不明白這與工作或生活毫無關聯的事為何會帶來焦慮？但是，當網路及社交軟體上，識與不識者的賞楓照被演算法鋪天蓋地推送到眼前，我徒然欣羨眾人徜徉在美景中，卻仍提不起勁加入季節的狂歡。似乎被隔絕在世界運轉之外，焦慮便莫名地產生，不斷疊加。直到無法承受時，彷彿有一股求生的本能絕地而起，自我寬慰著：就讓楓葉留在想像中，永遠紅豔，免去了親臨其境，所見卻不如期待的失望。身為拖延者，只能適度貶抑那得不到的、未完成的，才能放過自己，換來平靜。

如我這般拖延者，賞楓終究是行事曆上一再被謄寫的計畫和翻騰的心理劇。

直至那次，原本由社區地下車庫出入的我，偶然間經過中庭，瞥見造景水池邊一株三層樓高的紅葉，才知楓樹近在咫尺。順著伸長的葉，發現池的另一邊還有一株。

此後，當空氣中的冷涼和日夜溫差足以啟動我過敏性鼻炎發作的程度，打開經常緊閉的窗望下探，便可以看見它們非常盡職，該紅的時候葉綠素分解、花青素漸次地堆紅，千百隻手掌在風中興奮地向我招手。到更寒的天氣，該掉葉的時候，便片片飄落石砌的曲橋、飄落水池打旋。一到春來，又重新茂長。

它們不知道自己變成觀測站。當它們紅了，我知道不遠處石門水庫的槭樹公園、楓林步道也紅了；當它們凋落到枝枒近乎光裸時，便知道今年又錯過了，不須要猜想、也毋須出門印證，二十分鐘的車程都省了。

它們同時也是濃縮版的風景。拖延者如我，不免會懂得打算：擁有兩株的紅，不管這年的賞楓成不成行，都可以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