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山佛陀紀念館宗史館,展示開山祖師星雲大師的事蹟及佛光山開山歷程。圖/人間社記者陳碧雲
圖/人間社
文/星雲大師
飲食有度 與病為友
2012年9月,台北榮總新陳代謝科主任蔡世澤醫師告訴我,「糖尿病關懷協會」成立十五周年,工作人員正在整理、收集糖尿病患者的飲食資料,希望邀請我將五十年來以糖尿病為友的心得,與其他病友分享。蔡醫師是我多年的糖尿病主治醫師,他跟我走過幾十年的糖尿病史,他也不太勉強我,隨我自由。我也不太聽他的話,隨順著我自己的生活,但是我很感謝他。因此,當他們專程帶攝影機及主持人到高雄來訪問我時,我也樂於把我的經驗告訴他們。
我想,面對糖尿病,只要不吃太油、太鹹、太飽,飲食正常,應該什麼都可以吃。糖尿病者血糖增高並不是很嚴重的事情,只要多一些運動,少吃一些東西,它自然就會降下來,但是血糖變低則是很可怕的事情。
我這五十年中,大概不只十次有過低血糖,曾經有血糖值降低到六十、七十、八十 mg/dl 的紀錄,這種情況發生時,都會心悸、流汗、全身發抖、無力。一般的做法就是趕快吃一塊糖,大概五分鐘就可以恢復正常。可是我一生並不太喜歡吃糖,我的身邊也沒有糖,還是要吃麵、吃飯,吃下去以後,大概要等半小時,才能控制心悸及發抖的情況。
所幸,我每次低血糖的狀況出現時,都會有明顯的身體不適,所以都來得及補救。因此勉勵大家對自己的病情要了解,「自己要做自己的醫生」,要「與病為友」。
究竟我的糖尿病是怎麼來的呢?照理講,我的家族沒有糖尿病史,我也不好吃,我探討的結果,必然是我曾經多次在極度飢餓的狀態下,讓胰臟有所損傷了,因此糖尿病就跟隨到我身上。這真是冤哉枉也。現在醫療界還沒有找出導致糖尿病病發的原因,我提供的這個意見,也沒有得到醫師的重視。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科學家才能研究出糖尿病的原由了。
總之,我對於衣食住行都不是很講究,我覺得衣服可以蔽體,三餐能吃飽,住的地方可以遮風避雨,走路能行能動,就是很好的事情了。
三、住
談到住,中國五千年的文化歷史,據說從茹毛飲血慢慢住到石洞,再慢慢演變到以草、以瓦、以大樓為屋。回憶我這一生住的情況,也好像人類五千年來居住文化的縮影。
我最早成長的家庭是住在一個小草屋,裡面有兩張床鋪。有時候家裡的人多了,母親就下令:「有哪個小孩可以睡在地下?」經常都是我自願。因為打地鋪睡覺,是我最喜歡的事。地下又平又寬,可以滾來滾去,覺得也很愜意,所以我並不感到睡在地下有什麼不好。
沒想到四十多年後,我建了佛光山,每次辦活動人多,甚至一來就是成千上萬的人,也是有打地鋪的情況。因為要想有一人一床,實在是不容易的事啊!想起當初佛陀也只是「日中一食、樹下一宿」,樹下並沒有比我們屋裡的平坦地面好受,一樣過著修道的日子。除了佛陀,那許多的羅漢僧不也是這樣的生活嗎?
我出了家後,一般都是在禪堂裡,隨大眾睡廣單。廣單,就是一條長長的臥榻,可以容納五、六十人睡覺,就像鹹魚一樣一排一排的。有時候半夜起來上個洗手間,再回來就沒有位置了,只有慢慢的再擠進去,把兩邊的人擠到旁邊一點,才能再入睡。大家也習以為常,不和我計較。
後來在棲霞律學院讀書,做學生倒是有很好的待遇。因為當時南京的學校都已經遷到大後方重慶去了,留下許多學生睡過的鐵製雙層床鋪,非常堅固,沒有人要,我們就把它搬回學院,以此作為床鋪。不過也很可憐,雖然有床睡了,卻沒有因此睡得安穩一些。有時候重慶盟軍的飛機來轟炸南京,只看到窗外一陣紅光,接著天崩地裂,我就被震得從上鋪拋到空中,再掉到地板上。還好是地板,人沒有受傷,疼痛一下就過去;如果是掉到磚塊、水泥地板上,就肯定會受傷了。
生逢亂世 隨遇而安
我在大陸和台灣,都分別住過拘留所、住過倉庫,也住過牢獄,在海峽兩岸都曾經失去自由。可是我從寺院叢林出來,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一句壞話也不敢講,怎麼會被關起來呢?我想,只能把這些牢獄之災,當作是為自己消災解難了。
在大陸被關閉的時候,每天都是一百多人擠在一個大房子裡,今天拖出去兩個槍斃,明天拖出去三個,我就想到古德講的:「眼看他人死,我心急如火;不是傷他人,看看輪到我。」我曾被五花大綁,準備送到刑場去槍斃,當時體會到,人生到了這個階段,也沒什麼可怕的,只是心底感覺天地昏暗,自己還有一些遺憾:我才二十一歲就在這裡死了,像水泡一樣「啵」一下子就沒有了,師父不知道,父母家人也不知道,實在可惜。後來也許是命不該絕,有機會被釋放出來。總之,大難不死,也是非常慶幸。
後來我到台灣,沒多久,就被關了二十三天。最先是被關到中壢的拘留所,後來又把我送到桃園的某一個大倉庫。當時所有外省來的出家人都被逮捕,因為謠傳共軍派了五百個僧人,到台灣從事間諜工作。我和慈航法師、律航法師等十多位法師,就這樣被抓起來,其實,我們都不懂什麼叫「諜報」。不過,那時候國民黨願意為共產黨服務,聽信謠言,讓我們受一點牢獄之災,也就算了。
我初到台灣的時候,沒有地方落腳,感謝一些神廟都不需要掛單手續,就讓我們可以在神龕下暫住一宿,所以我也睡過神廟、茅篷、草篷。後來我到中壢圓光寺掛單,妙果老和尚需要有人替他去看守苗栗法雲寺旁八十公頃的山林,我感謝他的收留,也就發心自動去看守了。當時,我一個人住在草寮裡,穿著木屐在山前山後、山上山下奔行,如履平地。三個月當中,我一共穿壞了兩雙木屐,還寫了一本《無聲息的歌唱》。
1953年的年初,我到了宜蘭雷音寺。當時在佛殿旁有一個三、四坪大的房間,裡面放了一張竹床、一架裁縫機,大概這是他們平時做工用的地方,現在讓出來給我睡覺。可憐的那一張竹床,我只要朝上一坐,它就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九里外都可以聽得到。所以夜裡我也不敢經常翻身,就怕它發出的聲音太大,會吵到旁邊的住家。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睡了一年多的竹床。就在這時候,嚴炳炎老居士,我們稱為「老沙彌」的他,竟然要來掛單,並且和我同單而眠。嚴居士是現任公益平台基金會董事長嚴長壽的父親,在剛到台灣那段時間,他同我們好幾個出家人都很熟悉。我迫於現實環境,就提醒他說:「我們睡覺不宜翻身,免得這床鋪發出的聲音太大聲吵到別人。」睡覺不翻身,是我們出家以來就有的訓練,所以附近常常來佛殿拜佛的人,有時候也取笑我說:「欸,法師,你們睡覺很少翻身吧。」好像嫌我們住得太過寧靜了。
後來,我又睡過台灣的榻榻米。那時台灣有一些小廟,偶爾客人來了要住宿,也不能完全拒絕,否則會被人責怪:「怎麼連一個地方給人睡覺都不肯?」因此多少都設有榻榻米的客房。不過在當時的社會,即使要睡一張榻榻米也不容易,有時只有在走廊,用個布袋、或擺張帆布床讓人睡覺用。我也曾隨喜隨緣的睡過這許多地方。(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