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nne

疫情時，我常藉機測驗老媽，看著牆上的字卡，她嘟著嘴沉吟：「這是台灣的台，中華電信的電……哦，台積電啦。哼，簡單！」「很棒！這張呢？」「中間也有一個台，郭台銘嘛。」當視角從牆上回到報紙，面對另個大標題三個斗大的「郭台銘」，老媽卻眉頭緊皺：「嗯，啊就台灣的台……」台很久的老媽，離開了「台積電」這個釣勾，「郭台銘」就迷失在遼闊的記憶深海中……

老學生學認字很挫折，我趕緊換話題：「媽，我們來寫名字。」民國三十一年出生的老媽有一個很美的名字：「麗霞」──美麗的彩霞。年少在私塾念了幾年漢文的外公，對女兒的名字真是煞費苦心，怎料他空有才情，好賭成性，年紀輕輕就因哮喘，甚至沒錢就醫，引發急症咳血，八、九歲的媽媽就成了留在家裡，供爸爸差遣使喚的「奴婢」。短短二、三年的陪病，讓她錯過了入學，錯過了識字，成了一輩子的文盲。

老媽常說拿筆像在「舉大杉」，八十歲的雙手，一層皺皮下清晰可見的血管，依然寬大粗糙厚實的手掌，曾經舉起我們家，現在舉著「巨木」，危危顫顫，還一邊唸唸有詞：「怎麼會這麼難，我這個『麗』筆畫太多了……」

我趕緊寫了簡體「麗」說：「看！像不像兩彎眉毛下的兩個眼睛，眼裡有兩顆黑眼珠？」我還來不及得意，竟忘了老媽是個意見很多，老愛唱反調，總是堅持己見的人：她覺得寫字就必須非常工整，不能用「畫」的，亦即一筆一畫都需要「直線」，不能「曲線」，卻又嫌棄自己模仿的麗，死板不活潑，再不然就是評價：「兩眼分太開，太醜。」帶著高度審美觀，繼續不辭辛勞的，一筆一畫的刻著她的「麗」。

在「認字」關卡上，她學三個忘五個，火急火燎的老射手生氣氣了，連學寫「麗」也放棄，但好像又有點臉上掛不住似的，不平的下了結語：「若是當初讓我念點書，我今天就不會嫁給你爸爸……」唉，這是哪門子的邏輯？可憐的老爹，沒事躺著也中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