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慧如
有一部描寫悉達多成佛之路的短片,內容是西元前六世紀的印度王子悉達多,在一條不知通向何方的空曠道路上,隻身前行。他步伐有力,眼神堅定。一路上,他陸續扔掉冠冕,拋棄項鍊珠寶,甩掉華麗披肩,取刀割下長髮。捨棄錦衣玉食後,步履愈發輕盈。接著他斷離骨肉親情,丟掉回憶,捨棄五欲,從肉身出離,劈開迷霧,了生脫死,轉識成智,而成佛果。如你我所知,悉達多即今之釋迦牟尼佛。
釋迦牟尼佛在涅槃前,教化弟子「以戒為師」,扔的不只是紅塵俗世的欲望對象,更要扔掉以出離心為起點、而為肉身所拘的貪瞋痴慢疑。如果悉達多沒有皇室貴胄的家世背景、聰明才智,一切都容易理解;但是他擁有紅塵凡夫仰望的一切,到底怎樣的契機讓他產生出離心,而終究了悟:解脫業力、放下執念,才能離苦得樂?又是如何的心理素質,足以支撐俯仰頓挫的各種念頭,讓自己攝心正念,終於超越分段生死,不再輪迴?想想,凡夫俗子行動所及,扔除的大抵是身邊實體的物,尚未能及欲望所之的念想,更別提業力所牽的因果。
最近聽到一個名詞:「松鼠症」,指持續囤積、收集物品,以致干擾正常生活的習性。這種心理癥候有三個類型:購物型、拾荒型、情感型。講白了,松鼠症患者,就是捨不得扔,終究聚斂成災。我很有趣地發現,原來自己就是個精神病患者,在「拾荒」和「情感」方面,都是那隻松鼠:貪多嚼不爛,戀舊斬不斷。
閒物不扔多煩擾。放眼望去,書房、臥室、研究室,盡是自己膨脹物欲的投影。我總是對這些書刊資料、衣物文具投以慚愧而抱歉的眼神,又總是想找時間把他們眼不見心不煩地清除乾淨,而仍因為耗時耗力,怠於整理,或因為戀舊思故而節上留枝,以至於扔掉的東西雖然具體可見,放棄後的成效卻無法立竿見影。茶几上、書桌上、地上,堆疊著一包包尚未打開的書籍雜誌、影印的文件;衣櫥裡許多「可能有場合用得上」的衣服、配飾,有些連標籤都還沒拆,樣式已經過時;抽屜基本上是滿載的回憶箱,從未騰出足夠的空間供我拾起未來。只因承載的東西太多,丟不掉的回憶太重,即使明知應該刪繁就簡,輕裝上陣,才能負重前行。
心隨境轉,秋冬之際扔除雜物,確實應該以空曠的臥室,換取內心的敞亮,給自己以除舊布新的暗示。所以一出一進,大約是整理物件的法則。扔掉閒物,給房間以空間,就是給自己空間,積聚自己的能量。秋收冬藏,四季遞嬗,正如人生。斷捨離的主角是自己,時間軸永遠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