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哀歌裡的清音 悅讀《世說新語》選

文/李玲珠( 高雄醫學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副教授 ) |2025.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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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玲珠( 高雄醫學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副教授 )

「人」永遠是最迷人的審美對象,藉由各種個性、人品、風格、言談的繽紛呈現,人類社會更顯豐富多元。我們相信只有精采的文化才會孕育出精采的人民,也只有精采的人民才能創造出精采的文化。《世說新語》記錄了許多活出自我、表現自我的文人軼事,在魏晉動亂的年代,開出許多爭奇鬥豔的奇花異卉。



《世說新語》是南朝宋的宗室、臨川王劉義慶招募文士編撰而成,共分為三十六個門類,以記載人物言行為主,所以被稱為「志人小說」;篇幅雖多短小,卻文辭簡練清麗、敘事生動,頗似今日的極短篇小說。表面上只是編者蒐集了許多真人實事,但每個故事都像一個密碼,意味雋永,閱讀樂趣也在不斷的解碼中會心體現。

放下比較,活出自己

〈品藻〉三十五條記載東晉名士桓溫與殷浩的對話。兩人都很優秀,且從年輕起就「齊名」,《世說新語》編者以「競心」二字點出彼此長期的比較、爭勝;當此種檯面下的競爭心緒飽滿到無法遏止時,桓溫就直接挑釁地問殷浩:「卿何如我?」到底是誰更優秀?殷浩自信地回答:「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人類社會充滿著各類型的競爭比較,如果贏了,當然快樂、有自信;一旦輸了,又會變成失落、痛苦,或自信喪失殆盡。在生命的不同階段,都會出現不同的「競心」,所以與他人的比較是永無止盡的;在爭勝中患得患失,自信隨著輸贏而變化,也難以穩固,遑論活出自己。

殷浩的「我與我周旋久」是只與「自己」比較,昨日的我是否比前日的我更好?今日的我是否比昨日的我更好?自己跟自己比較,是讓自我不斷成長的驅動力,也可以是幸福的泉源,不斷享受成長、進步的快樂。

殷浩經過長時間不斷的自我周旋後,「寧作我」卻是擲地有聲!瀟灑地摒除所有的比較,回歸完全的自我。「我」是宇宙間獨特的「唯一」,是頂天立地的「大人」,何其珍貴!哪裡需要與他人較勁?更不需要羨慕、嫉妒或仇視他人,因為活出自己與他人無關,更不是找舞台,只是寧靜地與自己和平共處,擁抱自己,與生命全然合一。

芝蘭玉樹,才女詠雪

淝水之戰後,東晉得以偏安江南,主要靠王、謝兩大家族。然而,兩大家族亦非僅憑著戰功、權勢而著稱,更以重視教育的家風聞名。〈言語〉七十一條記載一個謝家的常態性聚會:嚴寒的雪日,謝安以窗外的驟雪為題:「白雪紛紛何所似?」讓跟前的謝家子弟即興創作。

首先回答的是姪子謝朗:「撒鹽空中差可擬」。謝朗從雪的顏色、形狀、大小、速度及來處為喻,所以是「撒鹽空中」;這個比擬就觀察的敏銳度而言是精準的,只是「鹽」的實用性較強,在美的想像力、豐富度相對較弱。且「撒」字顯得刻意,直線而下,也顯粗疏。

姪女謝道蘊接著回答:「未若柳絮因風起」。以「柳絮」為喻,則不僅掌握顏色、形狀、大小,且柳絮較鹽為輕,落地速度緩慢,「輕靈」感更能配合雪景;且柳絮不能食用,實用性降低了,包孕性與觸發的豐富度卻增加了,生命馳騁的力量強化了,也就進入到審美的境界。

「因」字緩和了大雪下落的速度,也卸掉了雪落的重量,變成一種隨順,不刻意、不強求,讓動詞「起」字承接得更自然,也讓雪與風可以細膩貼合;漫天雪落、隨風旋舞,更見意境,也令人感受到隨順的自在與灑脫。

這場嚴雪中的即興創作,作為長輩的謝安只是「大笑樂」,沒有評價,也沒有優劣的指陳;勝負高低只是會心一笑,益見瀟灑逸趣,也見「風流名相」體貼晚輩成長過程的氣度。

謝安早年高臥東山,始終不願出仕,後因弟弟謝萬戰敗、被廢為庶人,哥哥謝奕去世後,為了家族興旺,謝安只得出仕為官,「東山再起」的典故即出於此。謝安獨自擔負起家族興旺的責任,後輩子弟能否承擔家業、延續榮光?當然得靠教育。他的「大笑樂」除了有對兩位後輩能即興創作的滿意,也有對謝道蘊文才超越謝朗的讚賞,更有對謝家子弟不負期盼的欣慰。

更值一提的是,謝家摒棄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觀念,讓謝道蘊與男性子弟一起受教育,並對她的天賦才華給予高度肯定,足見謝氏家風超越時代的豐厚內涵。

至情惟願,酬答知己

看完謝氏家風,再窺王氏家風。大書法家王羲之有七個兒子,才華表現最特出的當推五子王徽之與七子王獻之,兩人個性相投,在兄弟間的感情也最好;在書法藝術的表現上,王徽之有得王羲之「勢」的評價,王獻之則與王羲之並稱「二王」。

〈任誕〉四十七條記載一個清冷孤寂的雪夜,半夜醒來的王徽之見到室外「皎然」,月光映照下的雪景觸動了心緒:眼前之景、心中所思,惟願與知己戴逵(字安道)共樂,亦唯有知己能明己心。一時興起,王徽之就冒著大雪的嚴寒,乘了一整晚的小船,終於到達戴安道家;然而,王徽之卻沒有叩門,直接掉頭回轉,他的理由是:「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一般人行動多半要有動機、有目標、有交流,才能算「興盡」。這樣的起興需要「對象」(客體、對境),但念頭與情感卻發自於自己(主體),主、客本就是兩個不同的生命個體;主、客是否能夠交融合一,尚需客觀條件的配合。一時興起,於己,可以是浪漫、愉快;於人,卻可能變成干擾、不尊重,甚至演變為人際互動的衝突。

王徽之的興起有觸發、有感悟、有深情,但發自於己,也完成於己,可以不需要對象。雖然緣起是戴逵,但終夜乘舟的過程中,王徽之已完成自己與自己、或自己與天地的對話,心緒、情緒都在天地朗朗、雪夜的孤寒中釋放,因此也興盡了──哪裡還需要「人」?如此的興發是「獨與造物者遊」,興起、興盡都是「自己」,更見瀟灑曠達!

心無罣礙才能自由,不執著於己、不執著於人、不執著於交流,三者皆空、皆無所執,生發的力量就會源源不絕,快樂的源泉亦在此。

任誕下的一往情深

魏晉名士活在政治傾軋、高死亡率的專制年代,竹林七賢看似荒誕的行為,實以生命挑戰政治化的禮教、虛偽的人際枷鎖,也只是渴望苟全性命於亂世,忠於自己、活出自己。

然而,嵇康終究死於東市,臨刑前「手揮五絃,目送歸鴻」,感歎「〈廣陵散〉於今絕矣。」向秀在嵇康死後,只得放棄隱居,應命入朝為官;但行經當年與嵇康共同鍛鐵的山陽時,又慨然寫下文短情長的〈思舊賦〉。

魏晉名士重視情感,是「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因為將情感視為生命的核心價值,希望超越外在的規範、禮教的藩籬,甚至嚮往隱居;若不明其深心,就落入放誕不羈、不遵儀軌了。因此,閱讀《世說新語》更應重視故事的底蘊,才能得其精髓,承其心法。

風簷展書讀,或許一張張容顏、一則則小故事,正訴說著「存在」的多元價值,仍待《世說新語》的知己努力自覺。摘自《理想的讀本.國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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