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心耘

「管仲既用，任政於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司馬遷在《史記．管晏列傳》寫管仲，對管仲輔佐齊桓公成為春秋首霸的事蹟輕描淡寫，卻以濃重非凡的筆墨，通過管仲的自述刻畫其背後的身影：鮑叔牙。

管仲在功成名就之後，有過深情的表白：

管某出身清貧，早年窮途潦倒，與鮑叔合夥經商，幸而獲利，大半的利潤都歸我；鮑叔知道我家貧，從不認為我貪財。我幫鮑叔做事，即使愈幫愈忙，甚至壞了事；鮑叔從不質疑我的能力，只認作時運不濟。

我幾次參軍，全以敗逃收場；鮑叔並不認為我當逃兵是出於怯懦，知我家有老母，不能輕易犧牲。公子糾死後，召忽殉節而死，我選擇關在大牢忍受世人的指責；鮑叔深知我在意的不是一時的名節，而是能否成就經世濟民的大功於天下。

管仲最後喟然長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

管仲的自白中，從經商以至敗戰做逃兵，無有相關記錄，詳情不得而知，只能視作一個古代魯蛇成功蛻變後的回眸；但最後一節卻是載在史冊裡的確鑿記錄，頗受後人矚目。

管仲與鮑叔牙相識相知甚早，其後兩人分別輔佐公子糾與小白。等到暴虐的齊襄公被弒身亡，齊國陷入內亂，此前出亡的公子糾與小白返國爭位。兩人的隊伍在回國的路上相遇，管仲毫不遲疑，對小白放上一箭，而且準確命中。

不過這一箭只是射中小白的腰帶，不至於致命。小白卻急中生智，就地佯裝倒斃。管仲以為對手已死，公子糾的王位可以高枕無憂，於是放慢腳步。哪知詐死的公子小白騙過管仲後，快馬加鞭回到齊國，即是春秋五霸之一的齊桓公。

坐上王位的齊桓公下令處死公子糾，作為師傅的召忽以身相殉，而管仲呢？

就主觀認知來說，管仲個人的信念向來是忠於國家社稷而非個人，無意殉主以博忠貞之名。就客觀情勢來說，鮑叔牙極力向新君陳言：忘掉一箭之仇，放下個人恩怨，唯有重用管仲，岌岌可危的齊國才能轉危為安，乃至成就桓公為一代霸主。收錄於《國語．齊語》的這篇言辭極其動人，一來鮑叔牙的力捧出乎至誠；二來事後齊國的大治，也證明鮑叔牙所言不虛。

鮑叔牙的推薦，不僅止於晉用管仲，而是重用管仲，讓出相國大位後甘居其下。司馬遷為鮑叔牙所作的贊語因此是「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鮑叔牙的知人之明與薦人之賢，贏得普天之下的交口讚譽。

人與人的交往可以深刻如許，豈不令人豔羨？然而捫心自問，我們對管鮑之交生起的仰望，或者說真要對號入座，我們更希望自己是那個被厚待賞識的管仲呢？還是知人薦賢的鮑叔牙？設若身邊真有大才如管仲，我們真的心甘情願放下人性潛藏的嫉妒，慷慨薦舉，藉以成就大局？

《韓非子．說林》收錄了另一則反向操作的歷史故事，不難從中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