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心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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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
敢問六祖此話是真是假?是真有這回事呢?還是只能當作心靈雞湯?
明朝兩位善知識以行動證明:六祖的教示是真,半點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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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棲霞山。馬拉松式的會坐甫畢,雲谷禪師對眼前這位善士既有極大的敬意,復有極大的好奇:世間凡人通常妄念不斷,袁先生何以一坐三天三夜,居然不起半點念想?
袁學海坦然答道:一生窮通老早被孔先生算死,既知妄想無益,自然斬斷。
雲谷禪師聞之莞爾:我當閣下是聖賢,原來只是凡夫。
何謂凡夫?受制於命數,轉動不得的即是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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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幸抑或不幸,袁學海十五歲得遇不世出的神算。孔先生為他推演今生的命盤,精準到考試名次分毫不差。
他從此鎖在既定的命運牢籠裡。
雲谷禪師為他丟出一把鑰匙:「反躬內省」──祈福造命,反求諸己是最有力的鑰匙。
請閣下捫心自問,孔先生既算出閣下今生註定與進士絕緣,也不可能有子嗣。那麼您認為自己該金榜題名嗎?當有子嗣嗎?
袁學海低下頭去,默默思索許久,很誠實地答道:不該。其後一一道來:命中福薄,又不能積功累德;性格急躁,無法容人;心直口快,言語傷人。凡此種種,都是薄福之相,注定與科第無緣。
再說無子一事。潔癖,易怒,不能捨己救人,多話,好酒,熬夜等等,無一不是無子的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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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對談過後,袁學海大徹大悟:命由我作,福自己求。從此改號「了凡」,立志不再作凡夫。
走出棲霞山的袁了凡,從此也走出雲遮霧繞的命運大山。成就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傳奇。
我在這個非凡的轉捩點中覷見袁先生超高的自覺。
一經雲谷禪師提點,他可以坦誠列舉己身的毛病。試問:心直口快是病嗎?性急是病嗎?潔癖是病嗎?
也許──不過不算大毛病吧?反正無傷大雅。
換作一般人,大抵會作如是想。袁了凡的不凡,就在以大儒的高標自我檢驗,因此判作是病。
既知是病,自當全力對治。他從反躬自省到躬身踐履,全力以赴。成就的不僅是個人命盤的丕變,更通過《了凡四訓》的傳播,鼓舞後世無數的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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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了凡四訓》幾乎齊名的〈俞淨意公遇灶神記〉,主角俞淨意與袁了凡同是明代的高才秀士,前半生同樣為命數所縛。差別只在轉變的契機:袁先生早已安於波瀾不驚的平凡日常,俞先生的改變卻發生在窮途潦倒之後。
俞良臣生在嘉靖年間,原是鄉里看好的明日之星,十八歲即高中秀才。然而他的好運到此戛然為止。此後七次應考舉人,都以名落孫山告終;所生五子四女,僅存一兒一女,兒子又在八歲走丟;妻子為兒女夭亡哭瞎了眼。凡此種種,與他從年少即參加文昌社,積極行善形成極大的反差。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如果世間果報顛倒,天理何在?
他不甘平白受罰,從四十歲那年年底開始撰寫抗議的表文,祈請灶神趁回天之便代為轉達。
結果是石沉大海,天界似乎全無反應。
天界儘管不理不睬,俞良臣不屈不撓,持續年年上表。直到四十七歲那年除夕,灶神終於以隱士的形象現身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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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神開門見山,直指根柢:閣下「意惡」太重!所謂善行,只求表面的「虛名」,偏卻理直氣壯,自認行善反得惡報,怨天尤人的惡氣沖天。您以為上帝對閣下的表文不聞不問?不,上帝幾度派遣使者下凡考核。然而幾年下來,閣下並無善行可資記錄,只有滿腔的惡念……
俞生不勝驚愕,不斷強調自己多年來「誓行善事,恪奉規條」的信念。灶神答道:是,規條確在,如惜紙、放生、口過、戒色種種,但閣下不過隨意敷衍,作作表面工夫,不曾落實於心。自以為恪守的規條尚且如是,遑論其他?
「反倒是獨處時」,灶神正色,繼續說道:「見君之貪念、淫念、嫉妒念、褊急念、高己卑人念、憶往期來念、恩仇報復念」,種種惡念,盤根錯結,不一而足。召致天罰只是必然,祈求天佑豈非莫大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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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此「君」的一席話,若是直指核心,直逼人所不見的病根,轉變遂成可能,乃至必然。
然而改變陳年積習何其容易?
袁了凡決心「了凡」,俞良臣改號「淨意」,名號標誌終只是立志的起點,其後的改過遷善不啻漫漫長路。雲谷禪師教導袁氏誦持準提咒,俞氏則是在自知憑一己之力對抗不了頑強的宿習之後,自覺地祈求家中供奉的觀世音菩薩,每日清晨以百聲聖號叩求菩薩監督護持。
如此真心行善三年,他的轉機到來。先是因眾口交譽的厚德,得以隨同鄉的高官遠赴京城,爾後一連串戲劇性的改變:先是中舉、中進士;有一天拜謁宮中的楊公時居然遇見失散多年的兒子,那個已走失八年的男孩。
淨意公攜子返家,目盲的俞妻抱著兒子悲欣交集到血淚俱下。作兒子的一邊啼哭,一邊捧起母親的臉,意圖舔去母親眼中的血淚──俞妻居然重見光明!
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善報的神蹟具現至此,淨意公再無心仕途,毅然帶著妻兒回返故鄉,全心投入己立立人的善業。
此後淨意公連得七孫,全是知書達禮的好子弟,宛若上天把此前夭亡的三女四子全數奉還。淨意公本人則以八十八的高齡無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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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說的沒錯:一切福田,不離方寸。
識破天機,認得天道原來不是虛無縹緲的物事,老老實實耕耘心田,才是改命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