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宋芳綺
文/宋芳綺
推開沉重的鐵門,一眼見到婆婆坐在輪椅上,白髮蒼蒼、面容消瘦,瘦骨嶙峋的身子穿著一身藏青色上衣、黑長褲,搭上屋子內一股濃濃的尿臊味,隱隱有著一種遲暮、死亡的氣息。
我喊了一聲:「媽媽!」婆婆望向我,眼眸無神空洞。易儒上前,在她耳邊喊了一聲:「奶奶!」她望著易儒,面無表情。站在我們身旁的二哥大聲說道:「媽,芳綺和易儒回來看你了。」婆婆點點頭,不是想起我們,而是禮貌回應。
「媽失智了,誰也認不得。」二哥解釋。瞬間,我熱淚盈眶,一百歲的老人家,彷彿與世隔絕,誰也不相關了。
這次的返鄉探親,是易儒提起的,他希望在進入職場之前,回大陸看看。雖然婆婆已經認不得我們,雖然易儒和奶奶只見過五次面,但,血濃於水的親情牽繫著兩岸的心,不是時空可以消彌。
易儒端著一盤番茄,蹲在婆婆身旁輕聲喚著:「奶奶,你要不要吃番茄?」婆婆拿起番茄往嘴裡塞,雖然她的牙齒已經落盡,但吃食的能力還不錯。易儒溫柔地撫摸奶奶的手,用額頭輕輕碰觸奶奶的額頭,我的眼眶又泛淚了。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感情啊!彷彿替去世二十餘年的父親盡孝,也彷彿要彌補多年來未能承歡膝下的遺憾。
婆婆生養七個孩子,個個孝順。二十五年前公公和周武相繼辭世。勇敢堅強的婆婆挺過失去丈夫、兒子的悲痛,獨自生活。為了讓孩子們放心,她每天騎三輪車出門逛逛,鍛鍊身體;自己打理三餐。閒來,寫回憶錄、聽收音機。假日,孩子們回來,熱熱鬧鬧。晚餐後,她就把孩子打發回去,一個人「享受」獨居、安靜的生活。
幾年前,婆婆跌倒,智力開始退減。因姐姐們都遠在外地,無法返家,二哥便搬來和婆婆同住,貼身照顧。二哥已是七十四歲的老人,照顧一百歲的老母親,真是不容易。
傍晚時分,我和易儒到商場買一些菜,準備煮晚餐。這十幾年來石家莊變化好大,原本是窮鄉僻壤,如今建築翻新、大型百貨公司拔地而起,而人卻老化凋零。誰也無法留住青春、誰也無法守住日漸老舊的身軀。
用餐時,我們輕鬆閒聊,無所不談。易儒和二伯父雖然只見過幾次面,卻十分親近,一點都沒有生疏感。
晚餐後,易儒和二伯父在廚房洗碗、善後,我和婆婆在房間對坐。她看著我:「哎呀!你一看就是個好人,我特別喜歡你、佩服你。唉!我這一生很苦啊!」她的眼眸深處,藏著多少艱辛、苦難的記憶啊!眼前,這個我在大陸生活,疼我愛我的婆婆,如今已關閉對外的窗口,活在自己的內心世界。
相隔時長、相聚恨短。離開石市時,哥哥送我們到門口,揮手道別。我道:「哥哥,彼此珍重,我們還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