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勤筆

我的工作是記者，平常採訪各領域代表性人物時，會事先與媒體窗口溝通訪問題綱，有些總字輩的對象，甚至有特助事先完成訪綱擬答，再加上訪問議題是受訪者熟悉的領域，所以通常能得到條理分明的回應。

前陣子在寫兒童食農教育的報導，邀請小學生前往產地了解食物的來源，並讓孩子揮鍋舞鏟大顯身手，讓下一代透過親身經驗，認識食物里程和料理樂趣。

主辦方事前遞給我三位建議受訪的名單，但我卻獨鍾另一位國小低年級的男孩小康。為什麼不按照預先擬定訪綱和名單採訪？因為多年採訪訓練出的敏感度，我知道什麼樣的受訪者會有「料」，這個料，不是知識涵養廣博或能言善道辯才無礙，是能給出有別於模範生，考試總是一百分的標準答案。

小康這個孩子，進到活動現場的第一秒，我就發現他的與眾不同。他特別興奮，對事情反應大、嗓門也大，總是無視環境一直擋住攝影機，而且會永無止盡的插嘴和發問。小康的媽媽相對其他自在悠閒的家長，也是與眾不同，她特別緊張，隨時都在小康身後；特別客氣有禮貌，總是面帶微笑，那種友善是基於擔心打擾到別人的預防針。

我幾乎一秒認定，小康是ADHD（注意力不足暨過動症）的孩子，因為我看到了幾年前我帶著孩子出門的模樣。

主動和小康攀談並自我介紹後，小男孩眼睛發光：「你要訪問我？好啊，可以吧。」雖然他的眼神因為注意力不集中特質無法對焦，但我能辨識出他害羞閃躲的眼神背後，是藏不住的笑意。確認他願意後，我知會小康媽媽。這位母親很意外：「訪問小康？為什麼不訪問其他小孩呢？我怕他會亂講，害妳沒東西寫。」

我試探性地點了一下母親：「小康很頑皮吼。」孩子的媽媽略帶尷尬的點頭默認，我再往前一步：「有沒有想過帶他去醫院了解有沒有過動？」年輕的母親臉馬上脹紅：「他就是，妳怎麼知道？很明顯嗎？」我馬上「爆料」自己就是三個ADHD孩子的媽，妳所經歷的我都經歷過，所以才有看得出孩子是特殊生的雷達。

破冰知道我們屬於「同一國」後，小康的媽媽鬆懈下來了，那種精神緊繃、隨時擔心孩子闖禍、需要武裝成孩子是正常人的防備盔甲脫掉了。她知道我有辦法跟小康對話，便放心的讓我訪問了。

採訪結果如我預測，幸好有小康來創造文章的多樣性。因為都會區的孩子，回答內容都傾向「政治正確」，像是「我學會不可以挑食，因為營養均衡和身體健康很重要。」這類教科書內容。但小康卻是真實分享他的身體記憶，他會在抱怨農場好熱、堆肥好臭、餵雞被啄到手指很痛、清早出門來不及吃早餐很餓之後，期待地問：「我吃過的蛋數都數不清，但今天才第一次餵到雞。下次還能來嗎？這比上學好玩太多了。」這些是ChatGPT不會給的真材實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