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普玄
在思索修行與語言的過程中,我時常想起柏拉圖。他所推崇的「對話」,是一種指向真理的方式,不是爭辯,不是表演,而是一種共同貼近實相的交流。在我的想像中,柏拉圖也許心中曾這樣期盼:「願所有人都能像我與蘇格拉底這樣對話。」這種對話,是人與人之間最純粹的互相映照,是一種真誠與理性並存的修行方式。
語言本是一種溝通的工具,卻往往成為彼此誤解與傷害的武器。從生活經驗來看,要在人間找到真正追求真理的對話,非常稀有。柏拉圖理想中的對話,如今似乎愈來愈難以見到。大多數的溝通,不是傾聽與理解,而是情緒的發洩,或單方面的說教與教條式灌輸。
語言本應是靈魂之間深度交會的橋梁,如今卻成了分裂與遮蔽的幕布。人們因為意識形態的不同,拿語言做武器,不是為了尋找真理,而是為了捍衛自我或打擊異己。這種現象,其實也是一種「末法時代」的寫照。
很多人忽略了一點:語言不只是思想的產物,彼此之間的語言所產生的分別與執著,不斷在彼此的心中積壓,也會深深影響情緒與身心狀態。而當言語暴力成為日常,當彼此無法真正傾聽,那些細微的情緒積累,往往在語言中不斷發酵,如蝴蝶效應一般──起初只是一句不滿的話、一場無法對話的爭執,然而當壓力無法釋放時,久而久之,便會在生命深處形成巨大風暴。
這樣的風暴,最終不只是內心的崩潰,或轉化為身體上的病變,甚至可能表現在身體衝突、家庭暴力,乃至於社會新聞上的極端事件。
明代思想家黃宗羲曾言:「誤以學術害天下。」許多學說、宗派、標籤,本意可能是為了解脫,但一旦變成固執己見的邊界,就變成壓迫與遮蔽。佛經中也早有警示,《佛說阿彌陀經》裡提到「五濁惡世」,其中之一就是「見濁」──見解的混亂與對立,正是讓眾生難以清明見道的障礙。
如果我們沒有正見,就容易被錯誤的語言與認知牽引,誤以為立場等同於真理,甚至將分裂與偏見當作修行的一部分。而如果我們失去了正語,不懂得言語的善巧與慈悲,那麼語言就不再是修行的助緣,而是業力的加速器。
佛陀將「正見」置於八正道之首,因為一切修行的方向與方法,都從正確的理解與認知開始。而「正語」,則是將這分理解轉化為外在的和合與智慧,使我們在世間行走時,口業清淨,不造惡因。
佛法說「菩薩畏因,眾生畏果」,也正是在提醒我們,在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語言和情緒中,其實已經藏著未來果報的種子。若我們不能在語言與關係的源頭覺察,不能在人與人之間建立真誠與柔軟,那麼所謂的修行,也只會停留在形式與名相的層次。
我相信:「身心的實證,遠勝於空談。」而語言若能回歸其本意──作為清明心靈的橋梁,它就仍舊有力量可以帶我們走近真理。不是立場的勝利,不是話語權的得失,而是彼此身心都能更自由、更柔軟、更有光,在每一次呼吸、每一段對話、每一個起心動念中,彼此都能實實在在地觀照自己。
如此一來,我們才可能避免語言的悲劇,走向更清明的生命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