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榕英

今年春節後，是父親的生日。我在瑞士給他打視頻電話，屏幕那端，他正舉著手機在客廳裡緩緩移動著鏡頭。

我笑著逗他：「爸爸，您是在自拍嗎？」

「我在看那盆花呢。」父親平靜地回答我，聲音裡含著一種近乎透明的溫柔。

每年春節前夕，他的學生們都會送來一盆蝴蝶蘭，此時花開正好。花朵如雲，層層疊疊地舒展著紫紅的花瓣，在光影中微微泛亮。父親教書育人數十載，待學生如自家孩子，而他們亦以真心相報。

那天，他凝視花朵的神情，柔軟得讓我心頭微顫。後來我才懂得，他拍的不僅是花，更是他生命中那些值得珍藏的溫暖與笑意，是他對時光溫柔的挽留。

幾個月後，父親安詳離世。雖知人生無常，此生相伴終有一別，可心中仍有綿長的沉澱，尤為遺憾、未能陪在他身邊走完最後一程。思念的暗潮，在平靜生活的表面下默默湧動，日復一日。

直到近日的一天，我不期然間收到了一位友人寄來的一組她家中曇花盛開與凋謝的照片。隔著屏幕，雪白的曇花彷彿從另一個世界飄然而至，在短短的數小時中傾盡光華，繼而安然低首，回歸靜寂──如夢如幻的花影，在我心中綻放成一段無聲的旅程。

那種短暫卻傾盡全力的綻放，像極人世間看似匆促卻極其珍貴的旅程，也喚起關於父親許多溫柔而深刻的記憶。

那一刻，心底那分無名的柔軟被輕輕觸動，在曇花一瞬的光華之間，我彷彿又看見父親凝望蝴蝶蘭的神情──那是他對生命的熱愛與留戀，也是他在不捨中溫柔釋懷的接納。

父親一生寬厚，待人以誠，他的笑聲、他的溫潤，早已如光影般滲入了我心底，那片無垠的時光與星空，恆久相隨。佛經有言：「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盛放與靜默本是一體兩面，而我們的別離與重逢，也在這一世又一世的因緣中延續、綻放。此刻，心中的深沉思念，正悄然化作明亮與溫柔的祝福──如清風拂過、香留心間。

願父親在光明中繼續前行，而我亦向光而行，在這無常的人世間，寂然、熱烈。

花開有時，花謝亦然，在時光的迴響裡，一瞬繁花皆成芳華。爸爸，我們的告別只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