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覃事成
每回父親回家,身上都有一種特殊的臭味。
父親是一名清潔隊員。他成長於對日抗戰、國共內戰的時空之下,沒有機會接受完整的教育,挨餓更是常有的事。我家有五個小孩,七口之家食指浩繁,父親微薄的薪水不足以支付日常開支,下班之後,父親會再到垃圾收集場撿拾可以回收的紙張、銅鐵鋁罐等,增加收入貼補家用。
年少的我,不懂父親的辛勞,只知道國小同學阿旺說:「我爸說你爸是清垃圾的垃圾人。」一位阿姨對她的小孩說:「要用功讀書,以後才不會跟他們一樣。」所以,我不希望父親去學校找我,父親聽我訴說以後,再也沒有在學校出現過,包括畢業典禮,其實他是很想參加的。
上了國中,父親告訴我:「孩子,爸爸只是個清潔隊員,工作辛苦、薪水低、衣服又髒又臭,讓你丟臉了。但是,清潔隊員是在鎮公所轄下工作,如果學校調查家長職業,或是同學詢問,就說是公務員。」從此,我不是清潔隊員子女,而是公務員子弟。
這天,垃圾車出了車禍,車子受損嚴重進廠維修,停收垃圾一周,垃圾堆在馬路邊,不只臭氣沖天,還引來許多蒼蠅。民眾開始懷念起清潔隊員:「清潔隊再不來,我們快活不下去了。」原來,父親的工作換來大家安居樂業。
颱風狂掃過後,招牌紛飛,路樹倒了很多,街道滿目瘡痍。我就讀的學校也不例外,鎮公所派清潔隊員足足清了兩天。校長有感於清潔隊員的辛勞,利用朝會頒發感謝狀,在隊伍中的我,看到台上的父親,心情不免激動起來。導師看我異常的舉動,問我哪裡不舒服?我說:「那是我爸爸。」大家都跟我表達對父親的感謝。
父親已離開我十二年多了,每當垃圾車傳來〈給愛麗絲〉的音樂聲,彷彿父親又生龍活虎出現在車上。我不能忘懷大半輩子父親對工作的付出,那是我們一家人得以溫飽的憑藉,社區環境得以清潔的原因,還有自己曾經的懵懂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