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湯崇玲
歷史上最早的行為藝術家是誰?
《聖經》記載,西元前六世紀時,上帝吩咐先知以西結以具象又震撼的行動來演繹預言。像是命他往左側躺三百九十天,象徵擔當以色列家的罪孽;再往右側躺四十天,象徵擔負猶大家的罪孽。他還被吩咐剃去頭髮和鬍鬚,分別燒毀、砍斷與拋灑風中,預示耶路撒冷將遭受的審判。最難以承受的是妻子過世時,上帝吩咐他不可流淚,只可嘆息……預表巴比倫人攻陷耶路撒冷時國破家亡的慘狀。
今日看《以西結書》,我們知道先知用獨特的藝術語言來傳達神聖預言,然而,這些戲劇化的行動在時人眼中能否被理解?或許在旁人看來,他只是個瘋子。預言性的行動,不只是語言的挑戰,更是一種對舒適圈的徹底拆解,它迫使人思考原本不願碰觸的真實。
學生苦苦尋思「我」是誰?「我」存在的價值?苦難的意義何在?她父親卻說:「不必想太多,這些都沒有用。」而且身邊的同學有誰會去想這些事呢?的確,在世人眼中,無助於升學的就是浪費時間。
作家卻定意翻攪人們舒適的窩巢。
宋澤萊曾說:「文學家是一個廣義的預言家……」在《天上卷軸(上卷)》,作家以神學生阿傑在街上踽踽獨行的瘦削身影來跟世界說話,空茫的心使他從一個城市又流徙到另外一個城市。
阿傑之所以從台灣北部流浪到南部,是因為他身陷渺無邊際的「虛無感」而無以自拔,而「虛無」源自於他無法確認自己是否得到基督的「救贖」。當他以為得救無望,未來只能繼續在這灰暗罪惡的世界飄流,像是被「一個浩大無邊的迷霧或荒野所占領」,那「一片無窮的死白」幻象與他過往所修習的宗教哲學連成一氣,一元論的太一、宇宙、大梵、道……恍惚混沌、無邊無際的大虛無迎面撲擊而來,叫他無處躲藏 。
此外,莫名的流血症強化了阿傑內心將死的恐懼,更將他囚禁在廣漠的虛無中。作家以意象化的語言書寫他殷紅的血流向門縫,流出寢室,流向小路、水溝,最後流入了湖裡,染紅了岸邊的水草。血,在基督信仰中代表生命;而「救贖」無望的生命,雖生猶死,在懷疑中,阿傑的生命力一點一滴流逝。
在虛無中,有些人轉而藉看得到、摸得著的物質來填補生命的空缺,如《血色蝙蝠降臨的城市》中棄絕道德仁義的彭少雄一般。阿傑雖軟弱,但他不甘輕易降服於虛空之下,他禱告、他奮勇爭戰,但終不敵狂暴的虛無,滂沱大雨使他的身體仆倒在大水中。
幸好,小說並沒在虛空中結束。
一如挪亞時代的大洪水帶來潔淨與新生,神將阿傑從水中「救」出來,使他繼續流浪。南方明亮多彩的陽光與海水「將曖昧不明的灰黑色除去」,而南部信徒和牧者對神單純的信靠,讓阿傑再次領受到聖靈所給予的力量──那清醒、實在的活力,他的流血症竟不知不覺好了!
可惜,作品只完成了上卷……因此,阿傑還在路上,他仍在尋求。
但是我不為他擔心,因為耶穌應許:「你們祈求,就給你們;尋找,就尋見;叩門,就給你們開門。」阿傑終究會得著他的救恩。
作家筆下流浪者清癯的背影如先知般警告眾人:尋求的必要!不走出舒適圈、不踏上旅程,就永遠找不到。
我們呢?我們踏上旅程了嗎?
又要尋找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