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家琪
年少讀蔣捷〈虞美人〉:「少年聽雨歌樓上……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當年只是中學生,對詩中三境全無實感。轉眼近五十年,如今鬢髮斑白,方知詞中意蘊深長。
忽然想到,人生的讀書歷程,是否也有三境?
少年讀書在課堂,有口無心;壯年讀書為生計,奔波之中,只為稻粱謀;如今退休,坐在山林書桌旁,讀來讀去卻總覺長進有限,殘卷堆積,彷彿「腐朽成爛泥」。
記得教書時,系上一位即將退休的老師將她的一萬多本藏書,大半捐給系上,只留下一千本最想讀的書。她說教書三十年,從未有餘裕讀完自己真心想讀的作品,退休後終可慢慢彌補這分遺憾。
不少人會好奇:教書的怎會沒時間讀書?其實當過老師都明白:課程限制所學所教,即便寫論文也要圍繞專業,不得「離題」。升等、評鑑壓力下,讀書也多半成了工具,而非純粹的喜好。
更早年,我們那一代人讀書,主要為了升學。分發到哪個科系,多半靠分數,未必是志趣所在;也有不少人是在父母安排下讀了「熱門科系」,心裡並不真愛。如我自己,本來最喜歷史,但擔心出路,最後報考了新聞系,雖學會編稿寫作,但真論學術,仍感空虛。
我那位老同事特別喜歡大乘佛學,過去只是偶爾翻閱,如今退休後,終於能從頭細讀、靜心體會。
我也曾立志仿效她,留下《資治通鑑》、《國際關係史》等想讀未讀的史書,想在退休後慢慢咀嚼,不為升等、不為教學,只為自己。但多年下來,卻總感進境緩慢,甚至懷疑是否真如當年自嘲那句:「讀來讀去難長進,一任殘卷、腐朽成爛泥。」
退休之後有的是時間,也許正該珍惜這段不為任何功利的閱讀時光。不求有成,只求心安,這或許才是人生讀書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