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蛙
有關地平線上的幸福大致是這樣的:
在城市與城市,鄉村與鄉村,乃至國家與國家毗鄰的邊緣之間,總是橫亙著一條又一條的公路。在那些遼闊或狹窄的地平線上,我們可以看見唯有公路無限伸展的前方擁有最大的向量,由於它看起來是如此的漫無邊際,以至於公路上的旅人們經常忽略了地圖上的自己,其實是置身於比較實際上更為狹隘的,甚至有限的二維及三維座標上,而錯認自己是在朝著某個看不見目標的接近過程中。
這樣的臆想或許並不為過,我們不禁聯想到北歐童話故事中那個爬得愈高、身形就變得愈小的旅人。假如果真存在著那麼一條直通天空的階梯——我們也可以換成公路旅行電影的版本——假如真有那麼一條通往應許之地的公路,那麼我們的主角顯然無論如何也無法抵達真正的終點。然而這樣的臆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旅人知道遠方確實存在(它是存在的,不像《芭比》或《楚門的世界》電影裡那些藍天白雲的巨大背景一樣虛假),旅人也相信就在那樣的一個遠方是再真切不過的存在著。我們不曾懷疑過。我們期待著、依戀著,或堅持著那確然屹立著的某個時刻,某個人或物,以及某個夢境成真的時刻。
——如此一來,真正無限延伸的成了我們如螺旋般不斷向空虛增生的想望,所以也沒有人能證明,只要旅人繼續向前就能抵達某個符合他們所想的目標(如我們想望的姿態而固執占據著的意念),並能看見某處實存的風景(那足以包容所有舟車勞頓的不確定感),末了則是終於升起回頭的心念。但到目前為止,旅人極目所見,只有一條線性延伸的沙漠實體;我們甚至不能確定這條路是為一趟實存的旅程(不管是要抵達或離開)而建造的,或在地圖上占據明確的「路名」或「地名」。更不用說(或證明)它們在我們無從感知的時刻裡依然存在。
然而,假設旅人終究無法到達他想到達的目的地,那這一切不確定都將成為合理的推測,是故「遠方」的存在遂成為一個變異的時間函數,而旅人的存在性也將隨著這可變的認知基礎而瓦解。因此,旅人只好繼續穿越一個又一個地名,並流浪在一個又一個旅途上,無暇於追憶曾造訪的場所、或感傷於因為必須尋找下一個支持旅人繼續向前的座標。於是他走走停停又停停走走,並擺蕩於看似相似的路徑上,直到他發現所有的公路都是,「□亦即希望所攀附的遠方;□亦即其永遠難以企及的終點」之前,自己仍然沒有放棄……
於是我們將發現,那樣執迷於對遠方的想像而存在的,原是一種純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