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位五短身材的胖和尚背著一把劍搖搖擺擺向前走來,誰都
不會想到是《水滸傳》裡景陽岡上的打虎英雄武松。顯然畫家在考慮武松形象時做了很大的調整,既不以打虎「英雄」視之,也不以鬥殺西門慶的「復仇者」看待,更遑論血濺鴛鴦樓,一口氣殺了十五人的「滅門血案兇手」了。
由陳洪綬避開的這幾個形象可以看出:武松由英雄走向殺手,不唯角色已產生質變,也對整個社會形成的英雄崇拜造成莫大的傷害,於是畫家不得不重新考量並詮釋武松在《水滸傳》裡的重要意義。
而「武行者」這個外號,雖是「武十回」(涵蓋武松故事最重要的十回,從二十三回至三十二回)結束後,《水滸》作者才開始使用的,其實具有指標性的意義,因武松最後就是在杭州六和寺出家的。這給了畫家極大的靈感,寧可以一位「身穿皂布直裰,繫著雜色短穗←,項上掛著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珠」的帶髮修行者來描繪武松,也不願昔日的打虎英雄或滅門殺手成為大家茶餘飯後議論的對象。
不過細究武松成為「行者」後,所使用的武器並非長劍,而是「兩把雪花鑌鐵打成的戒刀」。畫家若將雙手持戒刀的武松繪出,顯然又再度提醒了大家其殺手形象,不若代以隱藏之劍,更能含蓄地傳達武松恩怨分明的性格。
其實這幅「武行者圖」還是讓我們從武松的眉宇間隱隱感受到一股殺氣,畫家雖肯定武松的「行者」外號,但畢竟覺得他穿上僧衣離真正的「行者」還有一大段距離。
到底武松是如何穿上僧衣的?
在「武十回」的前半情節中,武松完成為兄復仇的計畫後,其悲劇典範可謂繼林沖、楊志之後的第三人。在後半情節中,主要發展的是刺配孟州,在獄中結識施恩後的兩段酖酖醉打蔣門神與血濺鴛鴦樓。
前者武松以獨門絕學「玉環步,鴛鴦腳」打退蔣門神,為施恩搶回快活林酒店的經營權。後者在張都監處做親隨,遭其構陷為內賊,在刺配恩州途中,再遭蔣門神暗算,以押解公人為內應,派出徒弟追殺。結果反遭武松制伏,先取了四人性命,後單槍匹馬至張都監處報仇,一口氣連殺十五人,犯下滔天大罪,這就是有名的「血濺鴛鴦樓」滅門慘案。
很多《水滸》專家據此評斷武松濫殺無辜,連看門的、丫環、奶媽等不相干的角色都趕盡殺絕,簡直滅絕人性,不可饒恕。其實這個慘案的發生很明顯是要徹底斷了武松的歸路,讓他趕緊落草為寇。
可是如此一來,這打虎英雄的名聲也跟著毀了。當然也有人看出武松從打虎英雄走向滅門兇手,其實是有跡可循的,因為能赤手空拳將老虎制伏的人,何愁不會以相同方式對付他人?西門慶在獅子酒樓上當場被武松摔死,已是鴛鴦樓慘案的預告。
鴛鴦樓慘案發生後,武松決心連夜潛逃(若再自首,則永遠也上不了梁山),結果在一古廟巧遇張青、孫二娘夫婦,二人建議武松上二龍山投靠魯智深。經孫二娘細心變裝後,穿上頭陀裝的武松,果真成了個「行者」。連張青、孫二娘夫婦亦脫口而出:「卻不是前生注定!」從此「武行者」就成了武松在《水滸》下半場的代號。
雖然武松穿上僧衣的過程是犧牲了十數人的生命換得的(還包括被孫二娘取了性命的頭陀),若此事有助於武松後來的了悟,未嘗不是好事。只是武松的了悟一直要到征剿方臘,斷了左臂,並親眼目睹智深坐化,他才開悟,決心出家。
一百二十回版本的《水滸》在呼應前後情節時,智深與武松的結局最讓人滿意,前者頓悟坐化,後者八十善終,雖都殺人無數,卻因幡然覺悟,終成示範性人物。顯然智深與武松的自我救贖比宋江拉李逵喝酖酒以示忠誠,其境界要高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