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光斗
拿了一大包止痛、消炎藥回家,絕非就能高枕無憂的把新年過好;那痛,很難伺候,它隨時更改戰術,尤其夜晚入睡時改打游擊戰……
曾在臉書上讀到一位中風朋友對疼痛的控訴與吶喊:「疼痛是無止境的,一個月前的最痛,現在看來只是小菜一碟;沒有最痛,只有更痛。」他也會對自己精神喊話:「除開我無法忍受的可怕疼痛,其他的疼痛,我學習甘之如飴」。
每回瀏覽他的文字,胸口都會瞬間抽緊,他對疼痛的形容,簡直是無法想像的恐怖與絕望;一個無病無痛的正常人,很難體會疼痛對一個病人的摧殘,有如狠心地將那人孤獨的扔在鬥獸場上,無力的面對憤怒與無奈輪流上場霸凌與羞辱。
我試著在網路上搜尋,所謂的「疼痛」,尤其是慢性疼痛,竟然牽涉到藥理學、神經生物學、護理學、物理治療、心理學……。如此浩瀚無邊的學術理論,對於疼痛的制伏,真的可以拿出有效的對策?
二○二四年末,由北方南侵的寒流肆無忌憚的橫行霸道,跟隨我數十年的肌肉與神經,經不起冷空氣的啃食,久久便會復發一次的腰痛,正式班師回朝。久病成良醫的我,自然是趕緊進行熱敷。每天墊著熱毯,躺在沙發上復健,豈能啥事都不做?於是,將沙發靠墊架在腹部,躺著做完日課,讀完當天的《人間福報》後,又端起大部頭的小說《胡雪巖》閱讀,一躺就是一、兩個小時。兩周後,腰部的不適終於鬆解開來的同時,忽然發現,左邊的肩頰骨內側有股痠疼,像是一條不安分的蛇,上下不停蠕動著。
我不以為意,心想,頂多兩三天就會沒事。適巧碰到農曆年的年關靠近,大小事情蜂擁而至,就算那股疼痛持續加劇,漸次爬升到肩頭與側肌,尤其夜晚睡覺,經常被疼痛干擾,隨著疼痛醒過來。一直熬到年假開始的前一天,我總算找出時間,去到住家後方的復健診所看診。醫師聽了我自述的症狀後,拿出圖表,說明我必然是頸部骨刺造成神經壓迫,要我先做六次的熱敷、頸部牽引、電波治療,並開了好幾種消炎、止痛藥。只不過,只做了一天,隔日就是年假開始,我只有自求多福。
我很聽話的按時服用止痛、消炎藥,但疼痛絲毫不為所動,繼續拓展戰場,自左肩揮師南下,由上臂轉戰至手肘;每當神經抽緊,我都要在肩頰骨後方塞進一個椅墊,才能稍微減緩激烈的痛楚。偏偏回到台中過年的我,不能在老母面前透露出任何病痛狀,只能不斷熱敷,靠在沙發上,偷偷喘著大氣。
二○二五是蛇年,也是我的本命年,幾位走得近的好友早早就在叮嚀,要去安太歲,要分外小心謹慎身體的健康;卻沒料到,還沒正式進入蛇年咧,就迎面給了我一記下馬威。也有好友即時警告,既然我有心血管的病史,當心心血管的主動脈是否又塞住了,才會造成肩膀的疼痛。我數次想發簡訊給心臟科醫生,以及從事醫療的朋友,但一個轉念,不想在年關時打擾他們,又趕緊將簡訊給刪除。
除夕的前兩天,昔日眷村的髮小有約,先喝咖啡,再吃中飯。到了約定地點,才入座,就痛到忍不住的呲牙咧嘴,心細的小澎問我怎麼了?我回說沒事。等到轉往餐廳,面對滿桌的抓餅、炸醬麵、鍋貼與各色佳餚,疼痛如潮水,一波波襲來,由點到面,全盤洶湧在左邊的上半身;我不斷調整坐姿,試圖用力將背部頂在身後的牆上,抵禦鑽心的撕扯之痛,但是沒用;飯後,髮小們提議再去喝杯咖啡,走在潭子街頭,我的腳步無力跨前,疼痛不但讓我舉步維艱,胸口還湧起了噁心欲吐的不好徵兆。
好在很快找到落腳的咖啡店,手沖咖啡的香味,多少轉移了疼痛的力道;等到咖啡喝完,實在忍不住疼痛的刁鑽肆虐,就請了正在附近喝咖啡的大妹、老婆、二姊開車來接我。我們先去添購水果,再送二姊回去;回家的路上,我猛然覺察,萬一身體繼續出亂,我會害了全家都不要過這個年了,於是當機立斷,立即央請大妹直接送我去醫院,我要看急診。
到了醫院,掛了急診,血壓還好,心跳一百二;應診的醫師直白地跟我說,就算立馬幫我打上兩針減緩疼痛,也只是治標,疼痛一定會捲土重來;他說,隔天剛好還有門診,立刻幫我掛了骨科,要我隔日趕緊抓住機會再來看診。類固醇與止痛的兩針打下去後,疼痛果然減緩,我心想,起碼可讓我睡一夜好覺吧?
次日午後,雖然掛的將近一百號,但大妹有經驗,說是咱們早點去,只要護士收了健保卡,說不定可以早點看;果不其然,我才去趟廁所,老婆就趕來找我,說是叫到我名字了。醫生要我先去照片子,片子洗出來後,醫生指著我的頸部關節,點出每個長有骨刺的地方,指出我顯然是從事經常低頭的工作,而且有滑手機的習慣;我只差點沒有向醫生坦白,前幾周,我躺在沙發上看書,雖然頭部有沙發墊墊著,但頸部卻都是懸空著的。
拿了一大包止痛、消炎藥回家,絕非就能高枕無憂的把新年過好;那痛,很難伺候,它隨時更改戰術,尤其夜晚入睡時改打游擊戰,突擊任何有神經的所在。每晚,我要不斷地調整睡姿,避免左臂承受太大的壓力,最後只能勉強朝右側睡,左手臂不能隨意放,只能輕輕搭在右手手腕處,此一姿勢,可以減緩疼痛的級數,改成酸麻,起碼可以讓我迷迷糊糊的熬過漫長的黑夜。
一直熬到年初四,或許是消炎止痛藥的功能,也或許疼痛也累了,緩緩進入平原期,疼痛正式轉為手臂的酸與麻,肩頰骨內側最是嚴重的疼痛,總算鳴金收兵,不再持續作孽。等到年假一過,醫院重新營業,我不但立馬奔去診所做復健,也接連去看中醫,甚至回診心臟科,火速讓那顆因疼痛,懸了長時期的心給安定下來。
等到身體舒緩過來,回頭去查看那位中風朋友的臉書,發現他已超過半年沒有再貼任何文字;很想問候他好不好?復健的情況如何?當然,最重要的是,疼痛是否已饒過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