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仲瑩

求職網站打開了又關起來，履歷表儲存了又修改。已經不知道第幾次了，但她就是無法下定決心投出履歷、應徵別分工作。可能真的是中年危機吧，這個年紀要不想辦法往上爬變成主管職、要不接受自己雞肋般的工作，能撐一天是一天，而她兩個都不想，卡在中間像是個故障的齒輪。

不上不下、處境尷尬、進退維谷，她常常想到這些詞。

她年輕氣盛時，也曾經相信自己適合這分工作，討厭一成不變，像隻烏鴉般追求華麗絢爛的事物，以為成功就是穿上合身套裝、踩著喀喀作響的高跟鞋。然而當第一年投入職場，看到自己負責的消費性產品上了電視廣告、公車車體廣告以及捷運燈箱，她知道那奠基於公司團隊數月的心血、導演超班的拍攝、磨光耐性的剪接修改，本該是激動滿足的時刻，她卻覺得異常空虛。那幾百萬的行銷費用，過檔期之後就消失殆盡，像海浪般湧來，一陣炫目喧鬧後又寂然的退去。幾年過後，愈來愈心慌。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在失眠的夜半，她可以清晰地聽到日益腐朽的身心發出的痛苦呻吟。

訂閱的社群依舊強力推播著產業相關動態、關注著市場營銷分析，content monetization、AI application、e-commerce competition……，最新的、最快的、最高效的要求撲面而來，像刺耳的喇叭聲催促著她向前狂奔。快啊快啊快啊！人類就是要追求卓越挑戰極限！萬事萬物都能催化變現！獲利高漲的產業迎向一片光明、開創將來的繁花世界！

她彷彿可以聽見世界這樣對她死命叫囂、狂甩她耳光、鞭打要她拖著中年逐漸肥胖的肚腩匍匐前行。

她被打得頭暈目眩，努力地想跟上那速度，她不知道那些焦頭爛額工作的年月，真的打造出更好的世界了嗎？到底是從哪一個環節，自己逐漸鬆動脫落？是追不上的廣告觸及率，抑或不達標的客戶轉換率，或是同事對主管盈盈媚笑自己卻面部僵硬？看著孔雀般華麗奔放的同事，似乎很享受這樣的節奏，得意著自己能跟名人合照、在重金打造的場地完成任務，怡然自得，更顯得她侷促地格格不入。

到底實現了什麼了？到達了哪裡？累積了什麼功績？誰都只是在這資本社會從中套利、混口飯吃罷了。

如果可以，載浮載沉十餘年後她想要離開這片海灘了，卻發現強人都已經各據山頭，自己無處可去。生活不是一成不變，而是充滿現實考量的總總艱辛。眼前筆記本的待辦事項寫滿了跨頁，她盯著自己潦草的筆跡，映入眼簾的卻是海浪拍打著沙岸，留下一地轉瞬即逝的虹彩泡沫。一顆、一顆、一顆，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