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度睿

我看著眼前寬闊的薩斯奎哈那河，河水自亙古遠方流來，記憶與思考瞬間飄動，想起年輕大學時，在學校大禮堂參與的班級詩歌朗誦競賽。如果，那時我們也能在某個河邊舉行……



即使日子愈來愈遙遠，但去年旅美紐約州賓漢頓探親，那天的情景，大河平波緩進的溫馨水流，就此定格，依然讓背景釀成永遠清邃的記憶。

女兒有些神祕，前一天只說：「明天要去兩條河的匯合處，一條是流經美東數州的薩斯奎哈那大河（Susquehanna）、另一條是希南哥河（Chenango），欣賞兩河交會處的視野景觀。」我其實有些疲憊，說不就剛從外地遊歷回來？但她馬上篤定說，您寫文章，不是最喜歡描寫多變化詮解的「水意象」？非去不可喔，她轉身有些微笑走開。

第二天近中午，我們抵達目的地，原來此地是兩條河流的「匯河公園」（Confulence Park）。高的坡地上一大塊遮陽攤位裡，已有不少商品擺好陣式，特別是藝術類，談笑人們點綴其中。順著較低地勢往下走、瀕臨河邊大樹旁，有一圓形表演空間，搭著戶外遮陽棚，一位請來的時髦女歌手專注地演唱，歌聲高亢飄揚。

其後就是兩河匯點處，寬闊水域靜靜映入眼簾，氣勢壯闊遼遠。水流潺潺波動，連同後面樹林和更遠山脈，橫的遐思，牽引更深廣的歷史記憶追尋，立馬google瀏覽。

薩斯奎哈那河是世界現存數一數二古老的河流系統，河流甚至比阿帕拉契山更古老。而考古發現，在數千年美洲原住民歷史中，此地河流的交會處是定居點、旅行走廊和聖地。調查發現過去原住民的營地和村莊痕跡，及可能更多的居處地，但已被街區和其他開發案抹去。

各地人類起源都從大河邊孕育，此處自不例外。然世界各處原住民被文明社群壓抑的血淚史，都是族人身分認同與主體追尋的傷痛。

突然間，看見女兒和她的一位同仁前往圓形表演空間，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美術館來此頒獎。女兒帶著微笑，將獎狀頒給一位藝術家。這是一位在美術館「第一個星期五」展覽作品的藝術家，他使用攝影和其他圖像製作，來融入建築和自然環境的視覺語言。（美國每月第一個星期五舉行的各種公共活動，以藝術和娛樂居多，為城市人士提供社交網絡和專業交流。）

接著又陸續頒了幾位。我心裡微微震顫，難怪昨日女兒堅持要我們倆老來此，果然是她的非凡演出，有些感動且眼角溼潤。女兒在美國出生，幼稚園畢業後跟隨我們回台灣，在國內念至英文研究所畢業，故宮工作一年後才回美。自己在美奮鬥，先在加州琉璃工房總部，婚後辭職，北漂在這華人極少居住的異鄉，又念了一個MBA。女兒和在地白人一起工作，語言早已變得流利自然。想起女兒青春生命在異鄉面對現實的艱難跋涉，我常深深感謝上蒼，護守她一切平安。

接著由賓漢頓大學學生表演歌曲，多數都是他們自己作曲的。夏天的美國午後，陽光炙熱，年輕學子們穿著輕便涼快，氛圍輕鬆。最終詩歌朗誦登場，這才是今日「匯河公園」藝文活動真正的壓軸好戲。

在大河邊，河水款款千年流動，從洪荒原古到今天，見證多少族裔的悲喜抗衡歲月。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在河邊聆聽詩歌朗誦。

風趣俏皮的主持人開啟序幕，十幾位詩人依序上台。其中一位來自香港的華人女孩，述及早期來美的孤寂迷惘，唯一亞洲人的邊緣化，自己常糾結於離散的角度，覺得是位弱勢族裔。從港來美地域身分移轉的不同位置，常擠壓身心，形構她夜半寫詩，尋找出口；一位阿嬤級的詩人，提到自己如何走出暴力婚姻，從失婚的顛覆到獨立光華，寫詩讓心靈找到與生命磨難的敘事對話。她並且增添生動眼神、手勢，引發現場藝術感染力；還有一位男學生，將租住地偶爾出沒的老鼠，疊印成心中渴求女孩的意象，罄其全力，就是難以追捕，各種題材無奇不有。

觀眾為得獎者熱鬧歡呼。我看著眼前寬闊的薩斯奎哈那河，河水自亙古遠方流來，記憶與思考瞬間飄動，想起年輕大學時，在學校大禮堂參與的班級詩歌朗誦競賽。如果，那時我們也能在某個河邊舉行，那三聲嘹亮的題目「故──國──戀」響起，聲情在河邊空間擴散，音符漂浮河上，悠悠流過……。

記憶的篇章在大河的流動裡，時空穿越，無論東方與西方，各自牽引我們回到各自憂喜與傷痛的想像空間。還有錯落其中，異鄉少數華人的生活悲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