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鳳勤
同事退休後,紛紛熱中蒔花養草,自家的前庭後院乃至陽台頂樓,只要能有一畦小土,或是擺得下一個盆栽,無不悉心照顧。綠葉紅花,拍照分享,頗有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情懷。有的更厭倦了五體不勤的日子,乾脆承租一塊開心農場當起了農夫,除草、播種、施肥忙得不亦樂乎!耕耘期一日看三回,愛如子女。
以前教書生涯,手的功用只有拿粉筆、打電腦,如今最喜歡的竟是拿鋤頭、鏟子,提壺澆水。想要他們回來與學生分享一堂昔日拿手的課程,竟說已拿不動粉筆,腦袋大不如前,無法再做精細的構思了。我在想是他們自由、隨性慣了,不想再被綑綁?還是真已不習慣做縝密的思考與有架構的組織?不得而知。
我想起一群與我一起在某個宗教團體學習的各行各業退休人士,一路跟著師父的教誡學習數十年,甚至學習過去只有出家眾才能學習的《釋量論》、《攝類學》、《因類學》等等深奧佛典大論,每個名相都有很精準的定義,而內涵縝密、細膩,邏輯思辨的難度比大學教材還難。
但在這麼高強度的思維訓練下,七、八十歲的老菩薩們,思路之嚴謹,邏輯之清晰,實在令人折服;再看那些高齡八、九十歲的西藏仁波切飛越來台,說法一坐兩個多小時,精神矍鑠,聲如洪鐘,經書倒背如流,思路之細,年輕人都追不上,更遑論那些每日倚門,等待兒孫探望的世間老者。
我的阿姨三年前開始失智,一年後就被送入安養院,每回去探望,一踏入安養院客廳,總有數十雙眼睛注視著我。他們很習慣在門一開啟,即熱絡搜尋那渴盼的身影,希望進門的是他們的親人,而當失望過後,他們又黯然地低下頭,空洞地望著輪椅前一尺之地。
大半坐輪椅後已無法再正常走路,客廳裡十多個老人不走動,不交談,空氣中流淌的只有電視機裡綜藝節目主持人誇張的分貝。這不是安養,這是一個豢養之地,只提供三餐餵食與臥鋪睡覺,少有刺激,更別說訓練,老人在此逐漸凋零,直到肉體與精神全然癱倒,不能言語的那一天到來。
日本奇才今村昌平導演一九八三年的《楢山節考》曾將日本棄老傳說搬上銀幕,得到法國棕櫚獎的肯定,似乎也預言了二十一世紀棄老再現。此時的我彷彿也正看著眼前這些老人,正一個一個在大雪紛飛的山谷中逐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