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惟惟
我此生,只愛著這個男人,恐怕毫無剩餘,能給予出去。
晚飯後,洗碗前,爸喚我進他房裡。那台久置於床尾的SONY播放器,流散著愛樂電台的音樂,自有記憶以來,爸只聽這電台,也只愛它,一如,他愛我們家三個女人般專一。
我遂側躺下,屈著膝,左手枕在爸的枕頭與我的脖子間,爸坐在床沿。等不及拉亮角落的立燈,只讓客廳的光透進些許,便急著開口說:「妳聽。」我知道爸的用意。就古典樂來說,在家裡,我一直是他的好夥伴。但老實說,除顯而易聽的是小提琴協奏外,我還真不知道來自哪個作曲家?什麼曲目?只知道,這是彭廣林的節目。
一日二十四時,如數家珍,就屬這節目,爸最愛。這節目有趣,有趣在彭會將某一樂章的某段落,揀出幾個演奏大家的版本播放出來,並各自做點評。由於不知曲目,我安靜不插嘴,就這樣,他坐著我躺著,父女二人,片刻裡,話語蒸乾,只洩著樂音。
沒多久,當彭說:「好的,接下來是海飛茲的演奏版本。」爸笑了,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左眼成了月彎,頓時,我還有些吃醋,原來每次跟妹妹去親他、抱他的那個笑,與聽到海飛茲演奏的笑,是同等弧度的。
海飛茲的琴音行著行著,爸的眼,漸漸地閉了起來,而我,卻望著他的側臉出神。原來,他的眼角,散了如行書般的紋路,曲著,彎著,有些甚至綿延出去,瀟灑地落在眼與髮之際,可又溫柔地,只許他女兒細看才給發現。像他總向我跟妹道:「別擔心我跟妳媽老去,我們各方面都會照顧好自己,妳們只管快樂去生活就好。」是啊,就是他每次這麼說時,眼底的溫柔。
曲目結束,我跟爸說我得去洗碗了,俏皮地在那側臉啜了一下。臨走前,瞥了瞥那台老播放器,才發現,它連CD都不容放。這就是爸,老表能戴就戴,老東西堪用就用。
這個男人,將他所有,都給了厚愛的三個女人。而他之所在,便是家的經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