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珍珍
妹妹傳來一則訊息,三月二十九日早上七點出門,目的地彰化八卦山國軍忠靈塔祭拜父親。
自從父親跟天上的爺爺奶奶團圓後,每年的329青年節與93軍人節這兩天,軍方會準備樂儀隊集體公祭,讓家屬在莊嚴肅穆的氛圍中祭拜遠去的家人。
兒時的清明節除了吃潤餅以外,沒有掃幕這回事,同學們放完春假回來,你一言我一語訴說到鄉下掃墓要除草要拜拜,拜完大夥就當是郊遊野餐了。小孩哪懂什麼「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有吃有玩開心極了,同學有墓可掃,聽得我好生羨慕。
回家問爸爸為什麼我們不用回鄉下掃墓、家中沒有祖先牌位為何還要燒香拜拜?爸爸嘆了一口氣摸摸我的頭「我們家的祖先在海的那一邊,沒有辦法回去祭拜呀!」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眷村裡多數人的祖先都在海的那一邊,鄉下是在海的對岸,真的太遠了。
兩岸開放探親,那年陽春三月,我與妹妹提著大包小包隨著父親返鄉了。桃園到香港,香港到廣州,再坐上十五個小時的火車到湖南漵浦,一下火車好冷,放眼一看,果然是個山中小城,轉乘頂棚搭著油毛氈布的三輪車,一路搖搖晃晃左拐右彎回到父親的故鄉「觀音閣覃村」。我們終於到了鄉下,祖先居住的地方。
包著黑頭巾、裹小腳的奶奶,被我口中的大伯父二伯父攙扶著在村子口候著,這個她口中的小三兒,再回鄉已是白髮蒼蒼的老人,沒了鄉音講不上幾句土話,抱著奶奶「媽媽、媽媽」不停叫著,四十多年的思念在兩雙淚眼中流淌,這是我長到二十多歲,頭一次見到心目中的硬漢掉淚。
我沒見到爺爺,因為爺爺早在文革期間被鬥死,第二天一早大伯帶著我們到後山的小墳祭拜爺爺,沒有墓碑,只是一丘紅土,風中道士的誦經聲、焚燒的紙錢滿天飛,爸爸哭倒在紅土旁,哀傷淚流個滿山遍野,原來,這就是掃墓。
我們要回家了,爸爸領著我與妹妹到爺爺的墓旁,告知會重修祖墳、修建祠堂、重寫家譜,請他放心。此時的小山坡開滿一人高的油菜花,淺黃、鵝黃深深淺淺的黃,層層堆疊出一種顏色叫思念,晴空下黃澄澄的燦爛是那年記憶中的感動。
隔年奶奶過世,爸爸完成了他的承諾,爺爺奶奶合葬在一起,祠堂有專人看管打理,那些年,我們一共返鄉祭祖四次,直到爸爸不良於行,再也無法千里萬里回鄉行。
當他永遠沉睡,葬儀社的大哥帶著我們看塔位,連看二處都不合意,第三處是彰化國軍英靈塔。車停,我跟妹妹下車,四目一望,參天大樹林立,左前方有一個涼亭,旁邊有二棵老榕樹護衛,居高臨下環境清幽,山下偶有學生打棒球的聲音傳來,就是這裡了,我知道他會喜歡。
第一年參加329青年節公祭,軍方搭建了遮陽棚子、擺放長桌準備糕點供家屬祭拜,當國軍樂儀隊奏出莊嚴的國歌時,我的眼淚緩緩落下,嘴巴也跟著唱出久違的歌聲,複雜的情緒洶湧而來,心中澎湃激動不已。
我相信此時的父親是高興的,他的左鄰右舍都是海的那一邊的老鄉,說著同樣的家鄉話,講述當年如何奮勇殺敵的事蹟,而他旁邊的位置,為媽媽留著。
家中三樓佛堂有爸爸著軍裝英挺的照片,早晚燒香奉茶,是媽媽最重要的功課,這個照顧了她一輩子的男人,是丈夫,也像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