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憶詩魔洛夫

文/孫博  |2024.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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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孫博

甲辰龍年伊始,喜獲湖湘才子甘建華來鴻:「《當代作家寫作訪談選》已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方長安、宋時磊、蕭映主編,收入拙作〈大洋彼岸的「漂木」──洛夫先生訪談〉,五萬字……」

甘兄是知名詩人、散文家,富有激情和文采。尤為重要的是,他與洛夫先生均為湖南衡陽人氏,同鄉詩人寫長輩詩聖,應該能全方位再現洛夫先生的本色,翹首以盼閱讀。

屈指一算,三月十九日是洛夫先生六周年祭日,時間真如白駒過隙。而在我內心深處,他老人家似乎去遠行,從未真正離開過我們,依然精神矍鑠、舉止儒雅。打開電腦內的文件夾,觀看與洛夫先生的數幅合照,心情頗為沉重,往事歷歷在目。

我與洛夫先生初識於二○○二年的夏天。那日我趁赴溫哥華開會之際,去他住所「雪樓」拜訪。他個子高大健碩,根本看不出年逾古稀,也許與年輕時當過兵有關,也拜長年堅持游泳所賜,練就了一副好身板。

他帶著湖南和台灣口音,聲音雖然低沉,但頗具磁性。早聽說他們伉儷對待朋友熱情好客,此次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他當面爽快地同意出任「加拿大中國筆會」的顧問,並答應邀老友瘂弦一起擔任,令我喜出望外。他還當場提筆簽名,贈送新著《漂木》。

回多倫多的飛機上,我迫不及待地拜讀《漂木》。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讀到中國人寫了這麼長的詩,全詩三千多行,氣勢磅礡,結構井然。全書充分展現洛夫先生重謀篇煉意,又不忘煉字煉句的藝術追求,還適當引入散文句法,加強詩的傳達效果。

洛夫先生透過「漂木」、「鮭」、「浮瓶」、「廢墟」等意象與各種精心設計的詩行起伏的韻律,運用多種手法,對人生進行詮釋,宏觀地表述了他個人的形上思維、對生命的關照、美學觀念、宗教情懷,以及他獨有的「天涯美學」,直指生命的無常和宿命的無奈。毫無疑問,《漂木》集古今中外之大成的精品,也是當代詩壇的重要收穫,難怪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從此,我與洛夫先生成了「忘年交」。我在加拿大的東部,而他在西部,電話架虹橋,兩點一線牽。咱們時常交流文壇信息,有時通話長達一個小時。

二○○三年底,我參與主編《西方月亮──加拿大華人作家短篇小說精選集》、《叛逆玫瑰──加拿大華人作家中篇小說精選集》兩部書,馬上想起請洛夫先生題寫書名,因為他沉潛書法探索多年,不僅善長魏碑漢隸,尤精行草,書風飄散靈動,境界高遠,曾多次應邀在台北、台中、菲律賓、馬來西亞、溫哥華、紐約、北京、濟南、南寧、深圳、杭州、衡陽、石家莊、太原等地展覽。一通電話過去,他不假思索地答應了。沒過幾天,就收到他寄來的一直一橫書寫的行草墨寶。

幾日後,台北一家出版社的總編輯突然來函,建議請大師級人馬寫個推薦序言,有利於圖書銷售。我與另一主編吳華博士商量後,決定向洛夫先生求救。他在文壇的知名度自然不在話下,自從一九九六年移居溫哥華後對本地華人創作倍加關注,已成為加拿大華人文學界的精神領袖之一。如果能如願請到他寫序,是再也恰當不過了。

我撥通了洛夫先生的電話,他考慮幾分鐘後終於答應了,我放下了心頭大石。

但他提出一個條件,我以為是潤筆費,馬上請他開出價碼,只要我們力所能及一定照付。他笑呵呵地說我誤會了,他為推廣文學做義工,分文不收,只需幾本樣書留存即可。我豈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嗎?一時無地可容!

原來,他年老眼花看電腦太累,要求我將兩部書稿列印後寄給他,他趁回大陸開會之際閱讀,我立即答應翌日快遞給他。瞬間,我感激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如今這個商業年代,寫序要看全文的人實在不多,何況洛夫先生是文學大師啊。

洛夫先生生於一九二八年五月十一日,原名莫運端、莫洛夫,早年為超現實主義詩人,表現手法近乎魔幻,被詩壇譽為「詩魔」。一九五四年,他與張默、瘂弦共同創辦《創世紀》詩刊,歷任總編輯多年。作品被譯成英、法、日、韓、荷蘭、瑞典等文,並收入各種大型詩選,曾榮獲李白詩歌大獎等多項重要詩歌獎。不得不令我欽佩洛夫先生高尚的品格,以及獻身文學事業的精神,誠如胡適先生所言:「金錢不是生活的主要支撐物,有了良好的品格,高深的學識,便是很富有的人了。」

兩個月後,我收到了洛夫先生手寫的好幾頁文稿紙,推薦序足足有三千五百字。從字裡行間看得出來,他閱讀了所有二十四篇小說,總共超過十五萬字。他對後輩無私的關懷和提攜,可見一斑。文中對「多倫多小說家群」作了充分的肯定:「他們可能是海外華人繼七十年代旅美作家白先勇、於梨華等以後最具實力的作家,他們的小說也最能『原汁原味』地反映了加拿大的移民生活,表現了中西文化的衝突和融合,而且可讀性甚高,就小說的表現手法和語言層面而言,這些作品都已達到相當的成熟和高度。」

後來,我在多倫多、廣州、中山、北京等地,與洛夫先生見面數次。他每次都熱心地把我介紹給其他文友,也十分關心我的文學創作,幾乎次次都會問:「最近寫了什麼?又出版了什麼書?」

我最後一次見到洛夫先生是在二○一六年十一月,赴北京出席「第二屆世界華文文學大會」。七日上午在釣魚台國賓館開幕式上,他做了主題發言,由於那天他是「明星」,找他合影的人太多,只是匆匆與他握手寒暄,他看上去滿面紅光、精神硬朗。至今,洛夫先生那天擲地有聲之言仍記憶猶新:「我在哪裡,中華文化就在哪裡。」

其實,這句話是有來歷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國作家托瑪斯.曼流亡到美國,有一次記者問他對於流亡生涯有何感想,他理直氣壯地答道:「我在哪裡,哪裡就是德國。我帶著德意志文化。我與世界保持聯繫,我並沒有把自己當作失敗者。」身為一位寄居異域而自稱「二度流放」的詩人,洛夫先生對托瑪斯.曼的豪語有著強烈的共鳴。

據甘兄告知,去年六月底,在洛夫先生誕辰九十五周年之際,衡南縣「洛夫文學藝術館」正式開館。我心裡想,這也意味著漂木終於返鄉了。

俗話說,「月是故鄉明,人是家鄉親。」不管經歷多少,作家記憶深處永遠保留著故鄉的印記。故鄉承載了童真,彌漫著親情,是作家原生的水土。與許多名家一樣,洛夫先生具有濃重的故鄉情結,曾動情地說過:「衡陽是我的出生地,我在這裡度過了美好的童年和白馬般的少年,對一個海外遊子來說,衡陽是我永遠的夢土,是聯繫著我和祖國的一根臍帶,也是一塊永遠不能磨滅的胎記。」

洛夫先生在衡陽生活了二十一年,完成了中小學教育。他在十五歲時發表的第一篇散文〈秋日的庭院〉,也刊登在衡陽的報紙上。他在外旅居六十餘年,始終對家鄉心懷眷念,從一九八八年起的二十多年中,前後八次回衡陽省親。他生前曾有將自己的全部詩稿捐贈給家鄉的夙願,意在讓自己落葉歸根。如今洛夫文學藝術館落成,讓漂泊已久的詩歌精神回家,也讓洛夫文學藝術扎根故鄉。恰如洛夫之子、台灣音樂製作人莫凡所說:「這是完成了父親生前最後一個心願,一個回家的心願,一個榮歸故里的心願。」

下次我回大陸探親,一定要去湖南,也一定要去衡陽,一寸一寸地參觀洛夫文學藝術館,因為那是洛夫先生藝術生命的一個新起點,不妨再與先生做一次冗長的對話。行文至此 ,耳邊突然迴響起洛夫先生的名句:「為何雁回衡陽,因為風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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