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淑偵

如果以現在人類的平均壽命來看，我已經踏入棺材一半，今年四十五歲了；但也直到這個年紀，才懂得重新並從心認識自己。

抬頭看看天空，是如此的湛藍清澈、廣大無邊。探究自己內心世界，是否為了一些事而煩索糾結？

人終究會離開這世間，如果以今天就是人生最後一天來看待事情，是否會有不同的心境？

從小，我就立志當老師。畢業後，也如願考上高中教職。然因備課壓力大、生活作息混亂，導致生病停職。

返鄉養病一段時間後，剛好有機會接任國小教師的工作。比起在高中教書，發現自己更喜歡國小教職，能陪孩子們一起學習與成長，心情常是喜悅的。

我承認，自己的心，一直沒有長大。小時候，父親對我十分疼愛；只是爸爸愛喝酒，飲酒後，常與媽媽發生爭吵衝突，並藉著酒意，上演全武行，對媽媽拳打腳踢。

爸媽衝突時，我總是躲在房間角落或棉被裡，害怕得縮著身體發抖。因此，從小就立志要保護媽媽，撐起這個家。

國中時，一次睡到半夜，因為爸媽爭吵而被驚醒。睡夢中，媽媽急促的敲我房門，要我趕緊開門！那次被嚇醒的我，卻感到極度厭煩；當時勉強起身開門後，隨即躺回床上。心裡想著；「又來了！」一點都不想介入爸媽的爭吵。

但是，下一秒鐘發生的事，讓我悔恨交加！爸爸一拳又一拳，重重地打在媽媽的臉上。再過兩天，就是過年。於是媽媽戴著墨鏡過年。

我十分自責，認為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好好保護媽媽。自那次後，我更把媽媽的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只要媽媽開口，甚至不用開口，一滴眼淚，就會讓我竭盡所能的去幫助她。我以為，這是對的。

婚後，曾經因為再次看到爸爸摑掌媽媽；激動之下，我居然也大力摑掌著自己的臉。就這樣，我又被送進醫院了。

結婚後我成為一位全職的家庭主婦，但，心裡是想要出去工作的。就在去年元月，順利找到工作。結果我用了一半的工資進行諮商。諮商談話的內容，幾乎都是媽媽。

我終於懂了、明白了，導致我生病的兩大枷鎖，第一個便是──母親，因為我一心想要保護媽媽，希望成為媽媽可靠的肩膀；可是我對自我了解不足，便又成了另一個枷鎖。

求學的路上，並不順遂。幸而在高職畢業那年想清楚自己未來的方向而決定重考（當時仍有聯考制度），我考上了自己喜愛的師範大學。但是，當時想轉英語系沒有成功，從此之後的學習，並不快樂。

畢業後，雖然順利到不錯的高中任教。因自我要求太高，凡事只想做到完美，便不顧一切代價，總為備課而熬夜晚睡，壓力大到遠遠超過自己所能負荷，我無法解開這個枷鎖，終於在任教一個學期，寒假返家時，被家人發覺言行怪異而就醫住院。

不過，我有一心得，我也得感謝我得病──躁鬱症，讓我得以認識自己，躁鬱兩字恰足以形容自己的個性。躁症發作的時候，我做事很有效率、很積極，不知道要讓自己休息；鬱症發作時，是遇上自己在意的事，就淚流不止！得哭上一段時間。

是啊！我原本就是個極端的人，愛笑也愛哭、易怒也容易心軟。原來，得病，就是要我發現這些，然後去做調整：不要執著自己的想法與標準，不要求盡善盡美，中庸自己的個性，不依自己的角度去評斷人事。

過去總是以為，金錢是趨使人們互相幫忙的工具，於是傾盡自己的積蓄，分擔爸爸住院費用。現在的我，什麼都有了，就是沒錢（調侃自己，也是一種樂趣）。抬頭看天空，相對於無邊無盡的宇宙，我是如此渺小，生命再長，終將成為塵土……這些都是病後心得。

放手吧，曾經努力，就夠了，何必執著一定要怎樣？過去的我，總是質疑：為什麼會生病？為什麼要吃藥？現在的我，已經跳脫這樣的框框。上天安排我與躁鬱症結緣，是要讓我更加去關照自己的身心健康，沒什麼不好。我不再抗拒服用精神藥物、不再問自己什麼時候能停藥，而是關心自己在未來每一天，能不能更健康？是不是更自在更開心？藥物再也無法影響自己的心情了。

爸爸已經離世三年了，昨晚卻是第一次夢見他。我想告訴爸爸，我會好好的生活，別擔心我。還想告訴他：「老爸，我愛你。」

我相信因緣，但不談前世今生，因為我已了解每個當下，就又會造就千萬個因緣；每個起心念動，都影響著我的言行。就像一個個結與一條條線，串連成一張網。現在的我，能時時刻刻察覺自己的想法，遇不如意，就看看天空，退一步看事，再用是生命最後一天的心情腑看一切，很有效果，都能讓自己更平靜的去處理人事。

我不再去擔心自己如果又發病了，孩子誰來照顧？我只把握每個當下，好好的過，好好觀照自己的心念；當心能夠保持平靜安穩，相信，自然能遠離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