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River
李心瑜/台北市師大附中1620班
那天我到晴姨家,一眼就相中它。
晴姨是我小時候的保母,同時幫忙家務。某個秋日午後,爸媽都出門了,晴姨便牽著五歲的我到她家。
才剛進門,我的目光馬上被它攫取。那是隻柯基犬玩偶,約巴掌大,大耳朵垂在圓滾滾的身體旁,有著一球短短的尾巴,眼睛一閃一閃的,彷彿在訴說什麼。我捧著它和晴姨的孫子一起玩耍,晴姨在旁切水果,淺淺的笑著,有些消瘦的臉頰擠出了一些肉來。
離開時,我戀戀不捨的拽著小柯基犬玩偶,晴姨爽快的說,喜歡就帶走吧。
我趴在床上,愈看愈喜歡。我喚它小小狗,它看著我,點漆般的眸子像有萬般風情,又帶點無辜清純。見我愛不釋手的模樣,晴姨又笑了,眼睛瞇成兩彎新月。
夜晚,我抱著小小狗和晴姨閒聊。當我講得起勁時,枕邊卻傳來微微鼾聲。我歎口氣,撫著小小狗的背,緩緩進入夢鄉。之後的每個夜晚,它總是伴我入眠,承載著我的歡笑與淚水。日子看似平靜,但其實我和晴姨共度的時光是聒噪不已的。
「好了別吃啦!留一些給別人。」這句話打斷了我戳水果的動作,我不服氣的說:「明明哥哥吃更多。」再度把手伸向盤子,並向晴姨挑眉,氣得她咬牙切齒,抬手作勢要打。知道晴姨不會真的下手,我裝出害怕的樣子,吐吐舌,扮個鬼臉就糊弄過去。
念小學時,晴姨天天陪我上學。她總在公車上與乘客、司機說笑,遇到我的同學照樣聊個不停。下車後走到學校的路途中,她會嘰嘰呱呱的和我分享剛剛聽來的八卦。我靜靜的聽,心想,她比我還像少女呢。
晴姨有台收音機,她經常一面哼歌做家事,一面聽股票節目。有回我問她有沒有買股票,她連忙否認並關起收音機。
某天我突然發覺小小狗的耳朵縫線鬆脫了。我好著急,拿給晴姨看,她取出針線盒三兩下就補好。小小狗的眼眸還出現白斑,不若從前清澈晶亮。晴姨聳聳肩:「玩偶放久了本來就會掉漆,妳可以自己塗回去。」我替小小狗的眼睛補漆,但不論用什麼筆,還是一直掉色。
隨著年歲增長,偶爾晴姨回頭,總見幾縷白絲摻雜在酒紅的髮間,我盯著她發呆。「怎麼了?」她困惑道:「我臉上有沾到什麼嗎?」「沒阿,只是覺得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喔。」晴姨「喔」了一聲,繼續手邊的工作;我則低頭不語。
又過了好幾年,我已升上國三。小小狗的眼睛惡化到了白內障的程度,耳朵也留下多次縫補的痕跡。
有天晴姨不小心出了車禍,搬回家靜養。那段期間,我們家一片狼藉。爸媽兼顧家事與工作,忙得不可開交,餐餐必須外食。少了晴姨陪伴,夜闌人靜時,我感到分外孤獨,常抱著小小狗,對著它斑駁的雙眼,輕聲傾訴心事。
六個月後,晴姨歸來。
「有沒有好好吃飯?你是不是又長高了?」依然眉眼彎彎,眼角卻浮現細細的紋路。我一時說不出話,默默走過去抱住晴姨。
回到房間,我看著小小狗,看著它的「白內障」,也看到它目光中的柔和與懷念,我這半年心頭落下的那塊才終於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