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佳靜

如果將時鐘往前撥二十或三十年，在斗六老厝前最經典的春節之味，莫過於母親搬出大大的蒸籠，在老厝前蒸蘿蔔糕。老厝廣場像一面大大的桌巾，為年節布置出步步糕升的風味。

總一直這麼相信著，母親的蒸蘿蔔糕把年節的至味都匯聚了，她蒸出年節最美味的人間煙火，也蒸出我童年到年少的春光。母親將磨好的在來米粉漿連同蘿蔔絲一同倒進蒸籠，那濃稠奶白的液體，像一泓黃果樹瀑布，既清雋又甘美。

我能隨意端出關於蘿蔔糕的回憶切片，靦腆自卑的童年沾點蒜泥醬油，就能變出一點傲嬌的氣味。每逢母親在庭院蒸蘿蔔糕，蒸籠就像一個大大的圓月把原本黯淡的老厝都照亮了，這圓月會不停氤氳出熱氣，母親忙著顧煤炭柴火，控制溫度。我蹲在小爐灶旁，像隻小豬仔，雙頰被熱氣烤得紅通通。國小時期，過年不吃飯也要餐餐吃蘿蔔糕，母親說我有一張蘿蔔糕臉。

我的確希望自己有一張蘿蔔糕臉。蘿蔔糕白嫩素淨，有張白皙潔淨的臉多麼光彩。而從小母親告訴我，蘿蔔的閩南語為彩頭，有好彩頭的寓意，所以吃彩頭粿增添好兆頭。而年少時期，開始接觸文學，在書上看到蘿蔔古稱「萊菔」，有「來福」的諧音。

小時候嘗蘿蔔糕，覺得蘿蔔糕味道清香口感軟柔如絲帛，一口接一口。成年再嘗蘿蔔糕，開始有那句「大味必淡，大道至簡」的體會。但我覺得母親的蒸蘿蔔糕應適用於「大味至簡」四字。從國小到大學時期，我親自看母親在廚房裡刨著雪白的蘿蔔絲，她從不加蝦、臘腸、油蔥或其他食物，只有純正的蘿蔔清香，這種極簡美味百吃不膩。

母親有孫子以後，父親卻在她的生命退場。她的身體開始遭受病魔纏身，別說蒸蘿蔔糕，連簡單下廚都感到吃力，但每年春節姊姊依舊可以買到可口美味的蘿蔔糕，只是最懷念的，還是加了母親味道的蘿蔔糕。